安德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柳书菲抱住他:“德烈,德烈,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阿宁还等着我们去救她呢。”安德烈推开她,惶惑地一笑:“你说得不明不白的。她被谁逮捕了?共产党?她在南京呢,军统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被共产党抓住?”
柳书菲道:“不,德烈,你从开始就误解安宁了,安宁她不是军统的人,其实,她是共产党,她是被共产党派到军统里执行任务的,她被军统抓住了啊。”安德烈如雷击顶,顿时愣在那里。
柳书菲道:“你在战场上的时候,她爱上了一个叫张涛的共产党。她追着那个年轻人去了延安,在延安参加了共产党。国共合作破裂以后,她被派了回来。一周以前,她得到了一个绝密情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用军统的电报直接向共产党那边发报,被军统抓住了。”安德烈看着她:“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柳书菲道:“是,我知道。她一回来我就猜出来了。”安德烈一下子把她推得老远:“柳书菲,你还是个母亲吗?你还知道疼自己的孩子吗?你知道为什么还让她去干?你明明知道那是掉脑袋的事啊。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把我的女儿给杀了!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安宁啊!”柳书菲扑上来抱他:“德烈,德烈,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啊!”
德烈狠狠地把她推开:“不,我不听,我再不听你的了!是你把我的女儿杀了!我绝不原谅你!”一个声音道:“书菲,让我来对德烈说吧。”安德烈一抬头,许明戈进来了。安德烈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好事。许明戈,我们家救了你的孩子,养育了他十几年,我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儿子疼爱着。你呢?你对我们干了什么?你把我的女儿送到死路上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去枕下摸出了手枪,上了膛,对准许明戈:“今天,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柳书菲惊叫一声,挡到许明戈面前:“德烈,你要干什么?放下!许明戈他是为了救安宁专门回来的。你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回重庆有多危险。”德烈道:“我不管,我只管向他要我的女儿!”许明戈推开柳书菲道:“书菲,安德烈有气是应该的,就让他对我来吧。”看着安德烈道:“安德烈,我知道安宁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如果你杀了我能让你好受,你就冲着我开枪吧。”安德烈勾板机的手抖着。柳书菲紧张地看着他:“德烈,不能啊。我们还要一起商量救安宁的办法。”
许明戈道:“德烈,或许你无法理解安宁的选择,那么就请你想一想当年我们俩曾经经历的痛苦。那个时候,我们在军阀混乱的战场上,为中国的前途和自己的人生目标而苦恼,不知道我们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这个破败落后的中国应该何去何从。安宁她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她也为自己的人生没有目标痛苦过。后来她选择了共产主义,就象你选择了三民主义一样。她自愿地放弃了你们家优越的大小姐的生活,追随她爱的人去了延安。你们可能不知道,她在那儿吃过很多苦,可是她生活得很快乐。她有了自己的信仰,她愿意为了这个信仰而牺牲。她现在所做的事,是她随时准备做的。当需要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就那样做了。我为你们的女儿骄傲。德烈,你可以杀我,但是你不能误解安宁啊。她不再是你掌心里那个宝贝,她是个有思想有见解的成年人,一切都是出于她自愿的选择。如果你觉得她是上了当或者误入歧途,你侮辱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女儿她自己。”
柳书菲道:“德烈,我可以证明,我可以证明啊。当她决定去延安的时候,我曾经和她谈过。我提醒她,她去了延安,也就是选择了危险和艰苦,我问她做好准备了没有。她说她做好了。她要去南京的时候,我又这样问过她,她还是给了我同样的回答。自从你上了战场以后,安宁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再是过去你记忆中的那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了,她长大了。德烈,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啊。”
安德烈没了力气,把枪慢慢地放下了:“现在怎么办?”许明戈道:“她已经被捕一周了,他们一点消息也没泄露,可见军统对这个案件是高度重视的。我们商量了各种解救办法,都因为没有成功的希望而被迫放弃。德烈,现在只有靠你了。”
安德烈道:“靠我?我能干什么?”许明戈道:“你是他们的高级将领,又是有声望的抗日英雄。现在只有靠你去亲自出面,向他们要你的女儿,希望他们能留下安宁的性命。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向社会公布安宁被捕的事实,让社会舆论逼迫他们不杀安宁。只要安宁暂时能保全性命,我们就有机会想办法救她出来。”
安德烈突然慌起来:“我去,我这就去。”许明戈道:“德烈,不要慌,我们要商量好。现在你去找他们,他们很可能一推六二五,根本不承认安宁在他们手里。”安德烈身穿军装,直直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陈军长回来了,安德烈马上站起来,安德烈道:“军座。”
陈军长打着哈哈:“德烈,你这是从哪里听信的谣言啊?根本没有的事。我向南京问过了,他们很肯定地告诉我,安宁小姐不喜欢军统的工作,一周前不辞而别,他们也在找她呢。没人抓她。”安德烈道:“可是我有确切的消息,安宁在他们手里。”
陈军长道:“谁?谁在这里造党国的谣?你把他交出来。”安德烈定定地看着他:“好吧,我将登报,公开要求军统交出我的女儿。即使她犯了法,也有权得到公开公正的审判,而不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我走了。”陈军长道:“等等!安德烈,别忘了你的身份。”
安德烈道:“我这样的身份,女儿还能说失踪就失踪了,更遑论一般老百姓?如果不给我一个交待,我只能求助于社会舆论。”陈军长无奈地:“你回家等着,我晚上再给你一个答复。”安德烈回过身来,给他行了个礼:“看在我为党国忠心耿耿多年的份上。谢谢了。”安德烈从外面进来,柳书菲急忙迎过来:“怎么样?”
安德烈沉重地:“晚上再给我答复。”柳书菲道:“安德烈。”安德烈一抬头,三个儿子全迎出来了,站在那儿看他。安德烈什么也没说。安迪跑过来,一把抱住他,难过地:“爸。”安德烈无言地摸摸他的头,安慰地:“爸很好,爸一定想办法救出你姐来。”柳书菲对孩子们:“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你爸累了,我陪他去歇歇。”
柳书菲扶了安德烈进来,温柔地:“累了吧?你躺一会儿,我去给你下碗面吃。”安德烈道:“我不吃,肚子胀得厉害。书菲,陪我坐坐。”柳书菲陪他坐下,轻声慢语地:“德烈,咱们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安德烈突然一把抱住她:“书菲,我害怕了。我从来没害怕过,突然害怕了。你说,安宁她还能回来吗?”
柳书菲沉默,片刻道:“德烈,许明戈让我提醒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夫妻俩紧紧拥抱沉默着。安德烈道:“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出来!”安德烈坐在陈军长对面。陈军长道:“是在军统的手里。德烈,你这女儿的胆子也太大了。”安德烈什么也没说站起来。陈军长道:“你要上哪?”安德烈道:“去救女儿。我要去南京。”
安德烈、柳书菲和许明戈坐在那儿低声商量着,许明戈道:“你在军统的上层有什么关系吗?”安德烈苦笑道:“我一直看不起军统的那些人,从来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所以,没什么关系。”许明戈道:“我们动用了我们在军统内部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军统上层的人,到了南京,我们可以去找他试试。”柳书菲道:“明哥你也去南京吗?”
许明戈道:“这是组织上交我的任务。但是,我们不能一起走。”柳书菲道:“你在重庆呆了八年,他们认识你的人太多。这个时候去南京太危险了。”许明戈道:“安宁是我们的同志啊。我去了,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也好一起商量商量。”安德烈道:“谢谢了。”柳书菲道:“那我们就尽快动身吧。明哥,你不要走了,怕外面有特务。”对外面道:“安毅,安毅。”
安毅进来,柳书菲道:“带许叔叔去客房歇了吧。”安毅和许明戈招呼一声,二人走了。柳书菲温柔地看着安德烈:“你也早点睡吧,明天咱们好动身。”她扶安德烈躺下,安德烈拉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安德烈道:“书菲,给我讲一点我走了以后安宁的事情。她怎么会走上那条路的?”
柳书菲道:“因为爱。安德烈,我们的安宁,你是知道的,从小被惯坏了,只知道耍横,只知道自己重要,眼里哪里有过别人?你走后,她在大学里碰到了那个叫张涛的老师。那个时候,我只当小女孩谈恋爱就象过家家,不过是胡闹罢了,可我没想到,我们的安宁从此改变了。你知道吗?她一下子独立了,她不再要家里的钱,自己卖报纸打零工养活自己。她还参加了学校的抗日宣传队,到农村去宣传。回来晒得象小黑人,妈心疼得哭,她却很快乐。”
安德烈喃喃地:“安宁,安宁啊。”柳书菲道:“别再想了。好好休息,咱们一起去救她。”安德烈道:“书菲。”突然又不说了。柳书菲低下头:“什么?”安德烈道:“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一方面很生气,另一方面,我,我又有一点,一点欣慰。”柳书菲道:“欣慰?”安德烈道:“我的安宁没让我失望。我是宁死也不愿意看到安宁变成我原来误会的那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