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放舟游赏,四季不绝,但也有时令节会,顾禄《桐桥倚棹录》卷十二便说:“虎丘游船,有市有会。清明、七月半、十月朝为三节会,春为牡丹市,秋为木樨市,夏为乘凉市。”这是虎丘山塘的情形。六月廿四日荷花生日,楼船画舫,小艇野航,毕集葑门外黄天荡,黄省曾《荷花荡》诗曰:“竞楫都人集,喧游国事传。探芳怜胜日,携客讨湖天。玉笛吹新柳,红妆夺始莲。开襟观未极,沽酒不论钱。”八月十八日石湖行春桥看串月,又是一大盛会,画舫征歌,欢游竞夕,蔡云《吴歈百绝》诗曰:“行春桥畔画桡停,十里秋光红蓼汀。夜半潮生看串月,几人醉倚望湖亭。”一岁之中,尤以新秋时节棹游最宜,时溽暑初收,天气稍爽,泊舟水畔,浓绿成阴,垂阳罨画,浮瓜沉李,雪藕调冰,幽绝而闲雅。妇女出游,则以端午节观龙船竞渡时为最盛,山塘之外,阊门、胥门、南北濠及枫桥西路水滨都有,各占一色,那天船价亦增数倍。《桐桥倚棹录》卷十二记道:“小户妇女,多雇小快船,自备肴馔,载以俱往。豪民富室率赁灯船,罗袂藻水,脂香涨川,女从如云,语言嘈杂。灯船停泊之处,散在上津桥、接官亭、杨安浜、通贯桥、八房河头一带。城河狭窄,路通而不能入,以是女眷出游,每肩舆至阊门马头或接官亭、钓桥登舟,夜归则仆从候久,弃水登旱,舆帘下垂,花香徐拂,道旁行客知人家眷属归也。李福《虎丘游船词》云:‘秋罗衫子艳于霞,雅鬓争簪茉莉花,偷眼何人在篷底,东船西舫本无遮。’‘忽然归棹又相逢,人影灯残花气浓。上得香舆如驶去,静听街鼓响鼕鼕。’”
袁学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三介绍了水上冶游的大致情形:
“画舫之游,始于清明。其船四面垂帘帷,屏后另设小室如巷,香枣厕筹,位置洁净,粉奁镜屉,陈设精工,以备名姬美妓之需。船顶皆方棚,可载香舆。婢仆挨排头舱,以多为胜。城中富贵家起恒日晏,每至未申,始联络出游。或以大船载酒肴,穹篷如亭榭,数艘并集,衔尾而进,如驾山而来。舱中男女杂坐,箫管并奏,宾朋喧笑。船娘特善烹饪,后艄厨具,凡水?筅帚、西炷箸檧、酱瓿醋、镊勺盉铛、茱萸芍药之属,靡不毕具。湖鲜海错、野禽山兽,覆压庋阁。拙工司炬,窥伺厨夫颜色以施火候。于是画舫在前,酒船在后,篙橹相应,放乎中流,传餐有声,炊烟渐上,飘摇柳外,掩映花间,水辔回环,时往而复,谓之行庖。迨至日暮月升,酒阑筵罢,香舆候久,舍舟登岸,一时金阊门外,胥江埠头,火炬人声,衣香灯影,匆匆趋路,各归城邑。惟有带渚烟痕,满川月色,承平风景,真赢得一段好思量也。”
“吴故水乡,非舟楫不行。苏城内外,四面环水,大艑小舫,蚁集鱼贯,而便于游赏者。春时则推荡湖船为称首,莫知其制何昉,不桨不帆,状戢然如小阁子。户之绮,幕之珠帘,窗之琼绣,金碧千色,嵬眼晃面。船娘多娇,不任舟楫事,捧舳理棹,盖间有能者。水北花南,人如天上,欸乃一声,春情俱荡。船之大者置二筵,小者受五六客,而妙丽闻四方。风霁月晓,烛?成山,酒霈若雾,管弦嗷嘈之声作于波上,罗袂藻野,脂香涨川。春日迨暇,招邀乎行春之桥,逍遥乎虎丘之塘,于堤柳缺处,时见红幕青盖,闲游士女,掩映往来,真济胜之具也。”
山塘上的舟楫,顾禄《桐桥倚棹录》卷十二作了介绍,供冶游之用的,主要有沙飞船、灯船、快船、逆水船四种,统称为花船,虽然它们的形制、大小、功能等有所不同,但不能截然予以分别。
一、沙飞船,顾禄说:“沙飞船,多停泊野芳浜及普济桥上下岸,郡人宴会与估客之在吴贸易者,辄赁沙飞船会饮于是。船制甚宽,重檐走轳,行动捩舵撑篙,即昔之荡湖船,以扬郡沙氏变造,故又名沙飞船。今虽有卷艄、开艄两种,其船制犹相仿佛也。艄舱有灶,酒茗肴馔,任客所指。舱中以蠡壳嵌玻璃为窗寮,桌椅都雅,香鼎瓶花,位置务精。船之大者可容三席,小者亦可容两筵。凡治具招携,必先期折柬,上书‘水窗候光,舟泊某处,舟子某人’,相沿成俗,寝以为礼。迓客于城,则另雇小舟。入夜羊灯照春,凫壶劝客,行令猜枚,欢笑之声达于两岸。迨至酒阑人散,剩有一堤烟月而已。沈朝初《忆江南》词曰:‘苏州好,载酒卷艄船。几上博山香篆细,筵前冰碗五侯鲜。稳坐到山前。’盖承平光景,今不殊于昔也。”至咸丰初,潜庵《苏台竹枝词》有曰:“野芳浜口斗红妆,吏部传呼去侑觞。更遣画船迎贵客,汪家公子陆家郎。”
自注:“沙蜚船皆泊野芳浜口,缙绅先生每乐游之。吏部指河阳君,汪、陆,城中绅富,而又兼姻娅者也。”同治年间则似乎已成回忆了,邓尉花农《山塘竹枝词》有曰:“往日沙飞一晌停,乱划画楫换轻舲。双欹翠袖怜春影,红闪琉璃万颗星。”
二、灯船,顾禄说:“郡城灯船,日新月异,大小有三十馀舟。每岁四月中旬,始搭灯架,名曰试灯;过木樨市,谓之落灯。多于老棚上竖楣枋椽柱为檠,有鐕有,灯以明角朱须为贵,一船连缀百馀,上覆布幔,下舒锦帐,舱中绮幕绣帘,以鲜艳夺目较胜。近时船身之宽而长几倍于昔。有以中排门扃锢,别开两窦于旁,如戏场门然。中舱卧炕之旁,又有小弄可达于尾。舱顶间有启一穴作洋台式者,穹以蠡窗,日色照临,纤细可烛。炕侧必安置一小榻,与栏楹桌椅,竞尚大理石,以紫檀红木镶嵌。门窗又多雕刻黑漆粉地书画。陈设则有自鸣钟、镜屏、瓶花。茗碗、吐壶以及杯箸肴馔,靡不精洁。值客必以垂髫女郎贡烟递茶,其人半买自外城,间有船娘己出者,大致因伺佳丽之登舟者而设也。佳丽来自院中,与长年相表里,有主人携至佐酒者,有所招之客挈至自娱者。酒酣席散,无论主宾与侑觞之伎,各以番钱相饷,有幺三、幺四之目,幺则给与值舱之舟女,三、四则给与榜人,俗呼酒钱。良辰令节,狎侣招游,谓之‘下虎丘’。必先小泊东溪,日晡,与诸色游船齐放中流,篙橹相应,回环水中,俗呼‘水辔头’。少选,红灯一道,联尾出斟酌桥,迤逦至野芳浜,亦必盘旋数匝,谓之‘打招’,与月辉波光相激射。传餐有声,睹爵无算,茉莉珠兰,浓香入鼻,能令观者醉心。设有不欲明灯者,亦任客所指。其头中尾舱,必燃灯一二十盏,以自别于快船。予时驾小艇,尽灭灯火,往来其间,或匿身高阁与树林深处,远而望之,不啻近斗牛而观列宿也。”道咸之际,苏州有潘痴子者,自制灯船,精丽异常,号称第一。潜庵《苏台竹枝词》有曰:“火龙蜿蜿出波间,认是潘家第一船。五色华灯围翠袖,红榴花外起朱弦。”自注:“时有潘痴子,自造一灯船,灯皆五色,作佛手、莲子及百花状,为船中第一。”俞达在《青楼梦》第六回里描写了苏州石家的灯舫:“原来吴中的画舫与他处不同,石家的灯舫又比众不同。但只见,四面遮天锦幔,两旁扶手栏杆。兰桡桂桨壮幽观,装扎半由罗纨。两边门径尽标题,秋叶式雕来奇异。居中江木小方红几,上列炉瓶三事。舱内绒毡铺地,眉公椅分到东西。中挂名人画,画的是妻梅子鹤。四围异彩名灯挂,错杂时新满上下。”又,三十回描写船上放灯的景象:“船上复将玳瑁灯、碧纱灯、排须灯、花篮灯点起,闹至薄暮,水面风生。挹香复命人将自己船上点起二十四孝灯、渔樵耕读灯,一霎时,灯光映水,水色涵灯,俯视河滨,有熠耀星球之势。”蔡云《吴歈百绝》有曰:“灯船入夜尽张灯,五色玻璃列上层。赢得火光人面映,夜寒犹著薄吴绫。”自注:“快船中最华者,船顶搭灯架数层,悬玻璃、明角、排须诸灯,其船必连缀而行,远望若火城然。灯船无有不载妓,点灯后男女杂坐,皎若白昼,选调征歌,不三更不返也。”今存光绪间年画《虎丘灯船胜景图》,以灯船为主体,描绘工细,情景如画。另外,在乾隆间年画《姑苏石湖仿西湖胜景图》、《山塘普济桥中秋夜月图》上,也有灯船的造型。
三、快船,顾禄说:“快船之大者即灯船之亚,亦以双橹驾摇,行运甚速,故名曰快船,俗呼‘摇杀船’,有方棚圆棚之别。户之绮,幕之丽,帘窗之琼绣,金碧千色,嵬眼晃面,与灯船相仿佛,但不设架张灯耳。有等舟身甚小,位置精洁,只可容三四客者,谓之‘小快船’,行动更疾如驶,即舒铁云诗所谓‘吴儿驶船如驶马’是也。泊船之处,各占一所,俗呼‘船涡’。捧轴理棹者多妇女,故顾日新有‘理楫吴娘年二九,玉立人前花不偶。步摇两朵压香云,跳脱一双垂素手’之句。”快船,苏州人也称为“水辔头”,蔡云《吴歈百绝》有曰:“辟暑天天闹虎丘,前连端午后中秋。船涡那得凉风到,急放一回水辔头。”舒位《虎丘竹枝词》有曰:“两岸园林夹酒楼,冶坊滨外最清幽。吴儿使船如使马,再出一回水辔头。”方熊《虎丘竹枝词》有曰:“吴娘把楫倚中流,解作中流水辔头。一片笙箫来水面,冶坊浜口唤停舟。”袁学澜《虎阜杂事诗》有曰:“荡湖锣鼓闹如雷,妓舫争摇水辔来。谁似风流文待诏,月中徐掉酒船回。”自注:“吴中作坊市徒,五月初群雇划船竞渡,锣鼓阗聒,荡桨如飞。妓舫以双橹急摇,名水辔头。文衡山《虎丘》诗:‘满路碧烟风自散,月中徐掉酒船回。’”又《姑苏竹枝词》有曰:“山塘七里集兰桡,水辔争先急橹摇。花月平分三里半,船娘指点半塘桥。”
四、逆水船,顾禄说:“有本船自蓄歌姬以待客者,近亦葺歌院,可以登岸追欢。其船多散泊于山塘桥、杨安浜、方基口、头摆渡等处。运动故作迟缓之势,似舟行逆水中,俗呼‘逆水船’。其人间有负一时盛名者,分眉写黛,量髻安花,虽未能真个销魂,直欲真个销金,盖亦色界之仙航、柔乡之宝筏也。船中弦索侑酒,又必别置辫发雏姬,女扮男装,多方取悦于客,俗呼‘鼻烟壶’,言其幼小未解风情,只堪一嗅而已。舒铁云诗‘不男不女船中娘’,正谓此也。闺秀席蕙文《虎丘竹枝词》云:‘画舫珠帘竞丽华,玻璃巧代碧窗纱,吴歈宛转香喉滑,小调新翻剪靛花。’林焕《画舫雏姬词》云:‘阳春二三月,杨柳垂堤边。柔波戛鸣橹,划破桐桥烟。豪贵扣舷坐,宾从何联翩。娇痴十龄女,短发垂双肩。岂知梦云乐,故作眉语传。一吹引凤箫,再拨鲲鸡弦。新歌翻子夜,博取黄金千。黄金有时尽,白璧终难坚。安得大海波,净洗出水莲。’”逆水船以雏妓为特色,但也不仅雏妓也,蔡云《吴歈百绝》有曰:“快船争歇冶芳浜,一个船梢一女郎。闲煞歌声载来往,雏伶十五尚男妆。”自注:“游船以玻璃锦幔为饰,驾双橹,名曰快船。有以舟载女伶就游人求侑酒者,名曰碰船头。”潜庵《苏台竹枝词》咏道:“鸭头初涨两三篙,临水樗蒲兴倍豪。最好绿阴船泊处,莫愁艇子醉葡萄。”
自注:“船有妓者,名逆水船。六月中泊舟柳阴下,聚客樗蒲,以消长夏。”还是顾禄说得明白,逆水船者,“运动故作迟缓之势”也。
另外,还有为冶游服务的舟楫,《桐桥倚棹录》卷十二也作了介绍。如水果船,“有等小本经纪之人,专在山塘河中卖水果为生。每值市会,操小划子船,载时新百果,往来画舫之间,日可得数百钱,俗呼水果船”。杂耍船,“杂耍之技,来自江北,以软硬功夫、十锦戏法、象声、间壁戏、小曲、连相、灯下跳舞、烟火等艺擅长。每岁竞渡市,合伙驾栏杆驳船,往来于山浜及野芳浜等处,冀售其技”。摆渡船,“虎丘每逢市会,有等老妪或乡间之人,操疲舟,驾朽橹,泊山浜、野芳浜,于灯船杂沓之际,渡人至上下塘买物或游玩乐便,每人只乞一二文,谓之摆渡船。然乘危履险,识者有覆溺之虑,宁行纡道,不敢褰裳也”。还有驳运客人的小船,“人有于虎丘、浒关等处或入城勾当者,多雇乘小艇,往来代步,其值甚廉。艇制短上而窄,创于浒关之税厅,一篙一橹,行动捷如飞凫,俗呼‘关快’,亦名‘七里厾’。泊处有九,一在小普陀,一在花园弄口,一在快?场,一在桐桥,一在缸甏河头,一在白姆桥,一在新桥,一在通贵桥,一在山塘桥。操舟者皆西郭桥八都、九都之乡人,不务农桑,专在水面日觅升合之供。犁旦已鼓枻而出,迫暮仍欸乃而还,虽寒暑晴雨无间也。”
这就构成了一个水上冶游行业的完善系统,一业之兴,活人无数。钱泳《履园丛话》卷一说:“治国之道,第一要务在安顿穷人。昔陈文恭公宏谋抚吴,禁妇女入寺烧香,三春游屐寥寥,舆夫、舟子、肩挑之辈,无以谋生,物议哗然,由是弛禁。胡公文伯为苏藩,禁开戏馆,怨声载道,金阊商贾云集,晏会无时,戏馆酒馆凡数十处,每日演剧,养活小民不下数万人。此原非犯法事,禁之何益于治。昔苏子瞻治杭,以工代赈,今则以风俗之所甚便,而阻之不得行,其害有不可言者。由此推之,苏郡五方杂处,如寺院、戏馆、游船、青楼、蟋蟀、鹌鹑等局,皆穷人之大养济院。一旦令其改业,则必至流为游棍,为乞丐,为盗贼,害无底止,不如听之。潘榕皋农部《游虎丘冶芳浜诗》云:‘人言荡子销金窟,我道贫民觅食乡。’真仁者之言也。”花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个行业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此来来“安顿穷人”,也就维持了苏州的社会稳定和经济繁荣。
清末虎丘山塘上的舟楫,仍有绚丽之观,陈去病《五石脂》说:“灯舫皆吴门人所有,俗名淌板船,其家多张、沈二姓。先时其舟所泊处,即其居所在,临流小筑,位置天然,不啻秦淮水榭。故百数十年前,山塘风景特佳。自洪杨劫后,乐籍分散。三十年来,稍稍兴复,然多迁徙入城,依阊关北岸以居,亦称下塘,然非昔年城外之下塘矣,而操是业者,亦非前此诸姓,盖张、沈以外,又有三陈联翩雀起,盛称于时,而他姓之舟,亦复追踵继轨矣。灯舫始兴,颇尚明角琉璃灯,后玻璃灯盛行,则改用烧料明珠,穿以铁丝,扎成五色玻璃灯,方圆六角,随意构造,围以流苏,宛若璎珞,名曰珠灯,其制亦巧。大要自乾嘉以来,迄乎同光之际,此风最盛。入夜望之,晃耀独绝。故虽妇孺蠢俗,罔不知灯船之为美,而侈谭无已也。十数年来,竞尚结彩,争奇斗胜,以多为贵,几几无灯可观。在白昼暄彩,亦复大佳。若宵来月黑,众彩齐放,而中流黯然,波光不发,泛舟其间,殊乏豪兴。”
包天笑八岁时,随父亲坐了一次花船,晚年记忆犹新,他在《钏影楼回忆录·坐花船的故事》里说:“怎么叫做花船呢?就是载有妓女而可以到处去游玩的船。苏州自昔就是繁华之区,又是一个水乡,而名胜又很多,商业甚发达,往来客商,每于船上宴客。这些船上,明灯绣幕,在一班文人笔下,则称之为画舫,里面的陈设,也是极考究的。在太平天国战役以前,船上还密密层层装了不少的灯,称之为灯船。自遭兵燹以后,以为灯船太张扬,太繁糜了,但画舫笙歌,还能够盛极一时。当时苏州的妓女,可称为水陆两栖动物。她们都住在阊门大街的下塘仓桥浜,为数不多,一共不过八九家。这里的妓院,陌生人是走不进的,只有熟识的人,方可进去。在门前也看不出是妓院,既没有一块牌子,也没有一点暗示。里面的房子,至少也有十多间,虽不是公馆排场,和中等人家的住宅也差不多。不过她们的房子,大概都是沿河,而且后面有一个水阁的。她们自己都有船,平时那些小姐们是住在岸上的,如果今天有生意,要开船出去游玩时,便到船上来,侍奉客人。平时衣服朴素,不事妆饰,在家里理理曲子,做做女红,今天有生意来了,便搓脂滴粉的打扮起来了。那一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日,中国人称之为中元节。苏州从前有三节,如清明节、中元节、下元节(十月初一日),要迎神赛会,到虎丘山致祭,而城里人都到虎丘山塘去看会,名之曰‘看三节会’。而载酒看花,争奇斗胜,无非是苏州人说的‘轧闹忙’、‘人看人’而已。”
包天笑回忆,那天“由父亲领了,到一家人家,我也不知道什么人家来了。但见房栊曲折,有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有的拉拉我,有的搀搀我,使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后来又来了几位客,大家说:‘去了!去了!’我以为出门去了,谁知不是出前门,却向后面走去。后面是一条河,停了一条船,早有船家模样的人,把我一抱,便抱了进船里去了。但是那条船很小,便是苏州叫做‘小快船’的,里面却来了男男女女不少人,便觉得很挤”。“后来那小船渐渐撑出阊门城河,到一处宽阔的河面,叫做方矶上,停有几条大船,把我们从小船上,移运到大船上去。方知道因大船进城不便,所以把小船驳运出来,小船大船,都是伎家所有。到了大船上,宽畅的多了,又加以河面广阔,便觉得风凉得多”。“他们特派了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名唤三宝的,专门来招呼我。指点岸上的野景,讲故事给我听,剥西瓜子给我吃。当吃饭的时候,她拣了我喜欢吃的菜,陪我在另一矮桌子上吃。吃西瓜的时候,她也帮助我在另一矮桌子吃,她好像做了一个临时小褓母”。这就是包天笑童年坐花船的记忆。
包天笑特别提到花船的“出厂”,这是苏州花船风俗的盛典:“七月十五那一天,他们妓船生意最好。因为这些花船帮的规矩,在六月初开始,这些船都要到船厂去修理,加以油漆整补等等,到六月下旬,船都要出厂了。出厂以后,似新船一样,要悬灯结彩,所有绣花帷幕,都要挂起来了。而且从六月二十四日,游玩荷花荡(那个地方,亦叫黄天荡,都种着荷花。是日为荷花生日)起,船上生意要连接不断,如果中断了,便觉失面子。假使七月半看会那一天,也没有生意,真是奇耻大辱了。”范烟桥《出厂——吴门画舫史的一页》也说:“从七月十五日起,看三节会,开船谓之出厂,意思说夏天画船去抹油揩漆,这天才出厂下水。船上满装灯彩,一直到八月十八日行春桥串月下彩,中间三十三天,要连日有生意才好,假使有一天间断,就得下彩,是非常扫兴的。所以本家非用全力拉拢客人不可,有时竟肯贬价迁就的。”“这些话当然不摩登了,这么的旱荒,还有这种出厂的盛典么?虽是说腐化生活,却也见得当时苏州的繁荣,真有一点天堂味呢。”
至民国初年,花船依式样大小,有大双开、小双开之别,大都停泊在阊门渡僧桥畔和胥门万年桥畔。至一九二三年前后,花船已大为减少,凡花船者,大都以聚宴为主了,当然也可以叫局。据记载,当时夏桂林船停枣市上归泾桥,金阿媛船停万年桥,张天生船停万年桥昌记桐油巷后,吴云生船停新摆渡口,顾宝生船停枣栈杨家弄,张阿土船停葑门城内盛家带,李掌寿船停阊门外,沈松山船停胭脂河头。
苏州郡城外,吴江松陵垂虹桥也是花船麕集之处。潘柽章《吴江竹枝词》有曰:“吴江胜事谁能数,长桥宛转晴虹吐。可怜画舫酒如渑,不浇三忠祠前土。”吴江盛泽的山塘,也仿佛虎丘山塘,民国时人沈云《盛湖竹枝词》有曰:“山塘一带管弦柔,画舫参差古渡头。绝似金阊门外路,至今犹说小苏州。”自注:“居民以绸绫为业,四方商贾辇金至者无虚日。山塘及升明桥一带皆画舫停泊处,淡妆浓抹,清歌妙舞,竹肉并奏,日以继夜,故至今有小苏州之称。今则如谈天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