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韵
苏州地处水乡泽国,湖泊众多,河流纵横,城内水巷蜿蜒,倚棹摇橹以行,最为便利。况且苏州自古便称佳丽之地,物产丰饶盛于东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画舫朱楼,绮琴锦瑟,才子佳人,芳声共著。故挟妓携娼,花酒箫鼓,滥觞已久,成为古代苏州社会生活的一部分。白居易守郡时,就以风流自赏,龚明之《中吴纪闻》卷一记道:“白乐天为郡时,尝携容、满、蝉、态等十妓,夜游西武丘寺,尝赋纪游诗,其末云:‘领郡时将久,游山数几何。一年十二度,非少亦非多。’可见当时郡政多暇,而吏议甚宽,使在今日,必以罪去矣。”宝历二年,白居易修筑自阊门外至虎丘的山塘,有《武丘寺路》诗曰:“自开山前路,水陆往来频。银勒牵骄马,花船载丽人。芰荷生欲遍,桃李种仍新。好住湖堤上,长留一道春。”赵嘏也有《入半塘》诗曰:“画船箫鼓载斜阳,烟水平分入半塘。却怪春光留不住。野花零落满庭香。”明清时期,山塘更其繁华,画舫笙歌,绵延七里,四时不绝。垂杨曲巷,绮阁深藏,银烛留髡,金觞劝客,真可谓是花天酒地,昼夜无休。钱泳《履园丛话》卷七就说:“时际升平,四方安乐,故士大夫俱尚豪举,而尤喜狭邪之游。在江宁则秦淮河上,在苏州则虎丘山塘,在扬州则天宁门外之平山堂,画船箫鼓,殆无虚日。”
除山塘以外,苏州可供泛舟游赏的地方很多,从郡城而出,葑门外的荷花荡、黄天荡、澹台湖,西郊的横塘、石湖,更远一点的,如天平山、观音山,乃至洞庭东西两山及光福一带,都是水上游览的去处,垂杨系画船,柳阴停花舫,正是昔日一道绚丽的景致。
谢肇淛《五石组》卷八说:“今时娼妓布满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他穷州僻邑在在有之,终日倚门献笑,卖淫为活,生计至此,亦可怜矣。”又说:“古称燕赵多佳人,今殊不尔。燕无论已,山右虽纤白足小,无奈其犷性何,大同妇女姝丽而多恋土重迁,盖犹然京师之习也。此外则清源、金陵、姑苏、临安、荆州及吾闽之建阳、兴化,皆擅国色之乡,而瑕瑜不掩,要在人之所遇而已。”苏州妓女向有盛名,她们大都工于一艺,或琵琶,或鼓板,或昆曲,或小调,莫不自幼习之,间也有能诗善画者,抚琴弹棋者。历史上,苏州所出的名妓层出不穷,故凡作妓女营生,不论籍里,都说自己是苏州人,这种标榜在近代上海尤甚。朱文炳《海上竹枝词》有三首记得十分形象,咏道:“枇杷门榜尽姑苏,信步平康也自娱。但怕一声水老鼠,顿教鞋袜遍沾濡。”“各处方言本自由,为何强学假苏州。做官也要娴官话,做妓焉能勿学不。”“苏州女子美风骚,举止清扬意气高。惯喜笑人鸭屎臭,怒来大骂杀千刀。”
徐珂《可言》卷九也说:“沪多女闾,入其门,所闻皆吴语也,实则各省之人皆有之,其确为苏州人者,百不得一,大抵景翩翩一流人耳。翩翩,明妓,隶建昌乐籍,能诗,有‘妾非吴中人,好学吴侬语’句。邑富家儿强委禽焉,未数月愤郁死。今之冶游者,闻妓作吴语,辄志得意满,非若刘惔之于王导有所不慊也。”又说:“吾杭人之名隶乐籍者,颇不乏人,而必效颦吴语,托言吴籍,盖非若是,不足于取悦于人耳。”
凡喜好狎妓者,壶边日月,粉黛世界,真可谓醉生梦死的快乐时光,但也有不少人,因此而败名误事,甚至因此而丧身破家。袁学澜《续咏姑苏竹枝词》有曰:“画舫相衔七里塘,烟花倾尽富家囊。名姬晚嫁厮养卒,荡子收场普济堂。”然而色不迷人人自迷,就连一些不安分的僧侣道士也向往着山塘上的艳遇,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九记了一个故事:“苏州新兴百柱帽,少年浮浪的,无不戴着装幌。南园侧东道堂白云房一起道士,多私下置一顶,以备出去游耍,好装俗家。一日夏月天气,商量游虎丘,已叫下酒船。”“明日,一伙道士轻衫短帽,装束做少年子弟,登舟放浪。”结果他们的百柱帽给神偷一枝梅偷了去,十分狼狈。就花船上敷衍故事,大大小小,真是说不尽,有黄粱梦,有花月梦,有绮恨梦,也有荒唐梦,可以说是浮华世界的一个缩影。
坐着画舫,作如此的冶游,一天或更长,也就需要有酒食的安排,船菜船点就是这样产生的。谈及船菜船点,那就得从冶游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