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元三朝,凡苏州官府宴客大都在郡治举行,郡治即最高行政机关所在地。唐宋州治、府治,元平江路总管府,均设在子城内。据南宋绍定二年《平江图》标识,子城的范围,东至在玉带河(今公园路),西至锦帆泾(今锦帆路),南至今十梓街,北至今言桥下塘。郡治南部为治事之所,北部为郡圃,有池塘山石之胜,楼台厅堂、亭榭斋馆密迩相望,实为一处规模宏大的官署园林。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卷上说:“今郡廨,承有唐、五代之后。昔韦苏州诗云:‘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白乐天于西楼命宴,齐云楼晚望,皆有篇什。所谓池阁者,盖今之后池是也。西楼者,盖今之观风楼也。齐云楼者,盖今之飞云阁也。白公诗云:‘欲辞南园去,重上北城看。’木兰堂之名亦久矣,皮陆唱和诗有木兰后池,即此也。池中有老桧,婆娑尚存,父老云白公手植,已二百馀载矣。”郡治内宴客之处,主要有木兰堂、齐云楼、西楼、东楼等。
木兰堂在郡圃之西,又称木兰院,后人也称州宅后堂。《吴郡志》卷六引《岚斋录》曰:“唐张抟自湖州刺史移苏州,于堂前大植木兰花。当盛开时,燕郡中诗客,即席赋之。陆龟蒙后至,张联酌浮之,龟蒙径醉,强执笔题两句云:‘洞庭波浪渺无津,日日征帆送远人。’颓然醉倒。抟命他客续之,皆莫详其意。既而龟蒙稍醒,援笔卒其章曰:‘几度木兰船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遂为一时绝唱。”至北宋时,木兰堂犹存,范仲淹《苏州十咏·木兰堂》曰:“堂上列歌钟,多惭不如古。却羡木兰花,曾见霓裳舞。”自注:“白乐天为苏州刺史,尝教此舞。”建炎兵火后,郡治建筑靡有孑遗,绍熙中重建木兰堂,范成大书额,但已非复故址。
齐云楼在郡圃后子城上,相传即为古月华楼,白居易《和公权登齐云楼》诗曰:“楼外春晴百鸟鸣,楼中春酒美人倾。路傍花日添衣色,云里天风散珮声。向此高吟谁得意,偶来闲客独多情。佳时莫起兴亡恨,游乐今逢四海清。”南宋初重建,《吴郡志》卷六记道:“绍兴十四年,郡守王?重建。两挟循城,为屋数间,有二小楼翼之。轮奂雄特,不惟甲于二浙,虽蜀之西楼,鄂之南楼、岳阳楼、庾楼,皆在下风。父老谓兵火之后,官寺草创,惟此楼胜承平时。”
西楼在子城西门之上,白居易《城上夜宴》诗曰:“留春不住登城望,惜夜相将秉烛游。风月万家河两岸,笙歌一曲郡西楼。诗听越客吟何苦,酒初吴娃劝不休。纵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刘禹锡《八月十五日夜半云开,然后玩月,因诗一时之景,兼呈乐天》诗曰:“半夜碧云收,中天素月流。开城邀好客,置酒赏新秋。影透衣香润,光凝歌黛愁。斜辉犹可玩,移宴上西楼。”又名望市楼,登楼可眺市廛。元稹《戏赠乐天复言》诗有曰:“弄涛船更曾观否,望市楼还有会无。”后改观风楼,范仲淹《苏州十咏·观风楼》曰:“高压郡西城,观风不浪名。山川千里色,语笑万家声。碧寺烟中静,红桥柳际明。登临岂刘白,满目见诗情。”南宋初重修,《吴郡志》卷六记道:“绍兴十五年,郡守王?重建。二十年,郡守徐琛篆额。下临市桥,曰金母桥,亦取西向之义。”
东楼在子城东门之上,独孤及《重阳陪李苏州东楼宴》诗曰:“是菊花开日,当君乘兴秋。风前孟嘉帽。月下庾公楼。酒解留征客,歌能破别愁。醉归无以赠,祇奉万年酬。”南宋开庆元年建小楼于熙熙堂侧,以东楼为名,额曰“清芬”。
除此以外,郡圃宴客之处,还有初阳楼、东亭、西亭等。
南宋时,又先后在乐桥之南增建清风楼,在西楼之西增建黄鹤楼和跨街楼,在饮马桥东北增建花月楼,在乐桥东南增建丽景楼。花月、丽景两楼,为淳熙十二年郡守邱崈建,雄盛甲于诸楼。这些官办酒楼,装饰豪华,食具精洁,酒香四溢,艳姬浅唱,有幸登临与席者,无不有难忘今宵之感。
苏州客馆之设甚早,例有厨传之供,颜师古注《汉书·王莽传》说:“厨,行道饮食处;传,置驿之舍也。”春秋吴国时就有巫欐城,相当于国宾馆,《越绝书·外传记吴地传》记道:“巫欐城者,阖庐所置,诸侯远客离城也,去县十五里。”旧传又有全吴、通波、龙门、临顿、升羽、乌鹊、江风、夷亭古馆八所。宋元时期,苏州处于重要的交通位置,宾客往来纷纷。《吴郡图经续记》卷上记元丰前已新增按部、缁衣、济川、皇华、使星、候春、褒德、旌隐等亭馆,联比于岸,城中更有怀远、安流两亭,以安置高丽国宾客。
南宋时,客馆以姑苏馆规模为最大,《吴郡志》卷七记道:“姑苏馆,在盘门里河西城下,绍兴十四年郡守王?建。体势宏丽,为浙西客馆之最,中分为二,曰南馆、北馆。绍兴间始与虏通和,使者岁再往来,此馆专以奉国信。贵客经由,亦假以檥船。登城西望,吴山皆在指顾间。故又作台于城上,以姑苏名之,虽非故处,因馆而名,亦以存旧事也。制度尤瑰,特为吴中伟观。此台正据古胥门,门迹犹存。又有百花洲在台下,射圃在洲之东,台洲亦皆?所建,并馆额皆吴说书。”除姑苏馆外,在明泽桥之东、吉利桥之西的河北岸沿流建吴会亭、升羽亭、候春亭、茂苑亭、春波亭,在饮马桥东北岸建皇华亭、平汇亭,在梵门桥南建升平馆,在贡院前河西建宾兴馆,在阊门河南建望云馆,在盘门内建吴门亭。另外又新增两处高丽馆,一在阊门外,一在盘门外,专门接待高丽国客人。
元末,张士诚据子城为太尉府。至正二十六年秋,徐达、常遇春等率大军将平江城团团围困,黄暐《蓬轩吴记》卷上记道:“张士诚被困日久,城中食尽,一鼠售钱三百文,革履鞍,亦煮而充饥,甚危急。士诚乃集吴民告曰:‘事势如此,吾无策矣,将自缚诣军门降,以救汝曹;若死守,则城破无噍类矣。’民闻伏地长号,有死守志,不听。遣嫔御悉自经于齐云楼下,竟钥户举火,须臾烟焰涨空,娇娃艳魄,荡为灰烬,乃诣军门降。吴民哭声数十里,王师义之。厥后高皇帝多用吴民实金陵坊厢,盖亦取其能与士诚效死也。至今恒有得宝玉首饰于齐云废址者。”宏丽壮观的整个子城,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风尘里了。废墟残堞,鞠为茂草,荒凉了五百多年,人称王废基。
明清时期,江苏巡抚行台在今书院巷,江苏布政使署在今学士街升平桥西北,江苏提刑按察使署在今道前街歌薰桥东,苏州府署在今道前街织里桥东,吴县署在今通和坊,长洲县署在今长洲路,元和县署在今元和路,此外城内还有大小衙门数十处。
自清康熙时宋荦抚吴起,苏州官府宴集大都在沧浪亭举行。《吴郡岁华纪丽》卷三记道:“宋商丘抚吴,构亭山颠,复其旧观,饶有水竹之胜,陶云汀中丞复建五百名贤祠于侧,为郡僚游宴处之所。”雍正七年,江苏巡抚尹继善即沧浪亭北废祠建近山林,作为奉使宴客之所,题其额曰“所憩”,其址在今可园、一··医院一带。沈复《浮生六记·闺房记乐》记乾隆四十五年中秋傍晚偕芸娘游沧浪亭,“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咸丰初潜庵《苏台竹枝词》咏道:“新筑沧浪亭子高,名园今日宴西曹。夜深传唱梨园进,十五倪郎赏锦袍。”自注:“沧浪亭为大吏宴客之所,久废,新葺。倪郎隶大雅部,色艺兼绝,为时所重。”旧时沧浪亭内有戏台,酒后观剧,不啻宦途乐事。至咸丰十年,沧浪亭、近山林未免于太平军战火,遭受很大毁坏,同治年间重建。
官府宴集,一般都有相应规制,然而各时情形不一,且名目繁多。
袁枚《随园食单·戒单》说:“唐诗最佳,而五言八韵之试帖,名家不选,何也?以其落套故也。诗尚如此,食亦宜然。今官场之菜,名号有十六碟、八簋、四点心之称,有满汉席之称,有八小吃之称,有十大菜之称,种种俗名皆恶厨陋习。只可用之于新亲上门,上司入境,以此敷衍,配上椅披桌裙,插屏香案,三揖百拜方称。若家居欢宴,文酒开筵,安可用此恶套哉?必须盘碗参差,整散杂进,方有名贵之气象。余家寿筵婚席,动至五六桌者,传唤外厨,亦不免落套。然训练之卒,范我驰驱者,其味亦终竟不同。”袁枚不喜欢官府菜,以为“落套”,而按规制来办,难免如此。清廷提倡节约,乾隆初徐士林任江苏巡抚时,就提出五簋的标准,《清稗类钞·饮食类》记道:“徐两峰中丞抚苏时,尝宴僚属于沧浪亭,肴以五簋为度。”
清承明制,于江宁、杭州、苏州各设织造衙门,隶内务府。织造监督属钦差,与地方行政长官平行,有专折奏事权,除管理织务、机务和征收机税等,兼理采办及皇上交办事宜,且有监察地方责任。苏州织造衙门在带城桥东(今属第十中学),顺治三年工部侍郎陈有明即明嘉定伯周奎故宅改建,自康熙二十三年圣祖首举南巡起,即辟为行宫,圣祖、高宗各六次南巡,至苏州都以此为驻跸之所。《南巡盛典》卷九十九的“苏州府行宫”图上,西侧有“御膳房”、“御茶房”等建筑标志。两帝在苏州的膳食,例由随行御厨主持,织造衙门厨子协办,另有地方大员进呈各式菜点,呈现异常烂熳的饮食景观。
如乾隆三十年南巡,二月十四日高宗御舟尚在宝应境内海棠庵大营,苏州织造普福就有进呈,“苏州织造普福进糯米鸭子一品、万年青炖肉一品、燕窝鸡丝一品、春笋糟鸡一品、鸭子火熏馅煎粘团一品(系普福家厨役做)、银葵花盒小菜一品、银碟小菜四品”,且带了厨役张成、宋元、张东官三人,让他们一路为皇上治膳,“总管马国用奉旨,赏织造普福家厨役张成、宋元、张东官每人一两重银锞二个”。从今藏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南巡膳食档案来看,张成、宋元做菜,张东官做点心,早中晚三膳中,他们中的一人只做一道。惟有两次例外,一次是上船的第二天,在崇家湾大营中膳,三人各做了一道,张成、宋元做了肥鸡徽州豆腐、燕窝糟肉,张东官做了栗子糕,大概算是试菜;还有一次是最后一天,三月二十一日在镇江金山行宫,总管孙进朝奉旨:“赏苏州府厨役张成、张东官、宋元每人一两重银锞二个,仍交给普福,就叫他们回苏州府去。钦此。”晚膳时,三人又各做了一道,张成做了糟火腿,宋元做了煠八件鸡,张东官做了鸭子火熏馅煎粘团。在这一路上,皇上有时还要让他们特别做点喜欢的吃食,如闰二月初十日在杭州西湖行宫,上传“苏州厨役打卤过水面一品”;闰二月十七日在西湖行宫又“上传苏州厨役做燕窝脍五香鸭子一品”。
南巡时,皇上还时有赐食臣工之举,如圣祖就曾赐江苏巡抚宋荦,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卷一记道:“《西陂类稿》中有恭纪苏抚任内迎銮盛事云,某日,有内臣颁赐食品,并传谕云:‘宋荦是老臣,与众巡抚不同,著照将军、总督一样颁赐。’计活羊四只、糟鸡八只、糟鹿尾八个、糟鹿舌六个、鹿肉干二十四束、鲟鳇鱼干四束、野鸡干一束。又传旨云‘朕有日用豆腐一品,与寻常不同,因巡抚是有年纪的人,可令御厨太监传授与巡抚厨子,为后半世受用’等语。此世俗深朋密戚之所希闻,而以万乘至尊,垂念人臣餔啜之需,乃至纤至悉如此,宜身受者举箸不忘也。”这当然是莫大的恩遇。
从南巡膳食档案中,可以分析归纳出当时苏州菜点的一部分。虽然御膳有很大的局限性,但可藉以了解一个大概的情形。
官厨本不属于市廛一景,然后市廛的繁盛,官厨的作用不可或阙,甚至还起着引领的作用,故将官厨置市廛之首而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