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姑苏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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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市廛

掠影

唐代江南,社会安定,农桑丰稔,商业兴盛,苏州经济迅速发展,大历十三年升为江南惟一雄州,属全国经济中心和财赋重地,城市建设也为世瞩目。韦应物《登重玄寺阁》有曰:“时暇陟云构,晨霁澄景光。始见吴郡大,十里郁苍苍。山川表明丽,湖海吞大荒。合沓臻水陆,骈阗会四方。”白居易《九日宴集,醉题郡楼,兼呈周殷两判官》亦有曰:“半酣凭槛起四顾,七堰八门六十坊。远近高低寺间出,东西南北桥相望。水道脉分棹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人烟树色无隙罅,十里一片青茫茫。”其间室庐舟楫之盛,服饰饮食之奢,为人誉扬不绝。官府楼馆,市井酒肆,遍布城郭,还出现了不受坊市制度限制的夜市。远方客商纷至沓来,促进了苏州的城市繁荣。

钱氏吴越时期,苏州社会安定,经济富足,人民安居乐业,孙觌《枫桥寺记》说:“盖自长庆讫宣和,更七代三百年,吴人老死不见兵革,覆露生养,至四十万家。”谚语“天上天堂,地下苏杭”、“苏湖熟,天下足”,就在这时开始流传的。入宋以后,苏州被誉为“天下之乐土”,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卷上说:“若夫舟航往来,北自京国,南达海徼,衣冠之所萃聚,食货之所丛集,乃江外之一都会也。”市楼更其宏丽,饮食业渐成雏形。宋室南渡以后,苏州又融汇了丰富的中原文化,饮食品类增多,自然行业发展,形成许多帮式。蒙元平定江南后,由于政令疏阔,赋税宽简,苏州经济很快恢复,方回《姑苏驿记》就说:“男女异路,贞信有别;狱讼鲜少,道不拾遗;城社屏迹,巷无郑声;酤籴烹庖,物饶价平。”即使到了元末张士诚据吴之时,战事连续,但城中依然繁华,杨仪《垄起杂事》记元夕张灯,“街衢杂踏,人物喧哗。士诚登观风楼,开赏灯宴,令从者赋诗,号望太平”。

明代早期,苏州遭赋税重压,邑里潇然,生计鲜薄。至正统以后稍有舒缓,城乡景象逐渐改观,莫旦《苏州赋》说:“至于治雄三寝,城连万雉;列巷通衢,华区锦肆;坊市棋列,桥梁栉比;梵宫莲宇,高门甲第;财货所居,珍奇所聚;歌台舞榭,春船夜市;远土钜商,他方流妓;千金一笑,万钱一箸。所谓海内繁华、江南佳丽者与。”而阊门最是繁盛,以它为中心,延伸出四条商市,一条是由阊门至枫桥的上塘街,一条是由阊门至虎丘的山塘街,一条是由阊门至胥门的南濠街,还有一条就是城内的阊门大街。郑若曾《江南经略·枫桥险要说》便说:“天下财货莫聚于苏州,苏州财货莫聚于阊门。”王心一《重修吴县志序》也说:“尝出阊市,见错绣连云,肩摩毂击。枫江之舳舻衔尾,南濠之货物如山,则谓此亦江南一都会矣。”在那阛阓骈阗之地,市楼、酒店、茶馆、戏园遍布,唐寅《姑苏杂咏》便咏道:“长洲茂苑占通津,风土清嘉百姓驯。小巷十家三酒店,豪门五日一尝新。市河到处堪摇橹,街巷通宵不绝人。四百万粮充岁办,供输何处似吴民。”

入清以后,苏州作为市场繁荣、功能全面的经济大城,更趋繁荣。孙嘉淦《南游记》说:“姑苏控三江、跨五湖而通海。阊门内外,居货山积,行人水流,列肆招牌,灿若云锦。语其繁华,都门不逮。”至乾隆朝,苏州城市规模仅次于北京,万家烟树,商肆辐辏,贸易之盛,甲于天下。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六引刘大观语曰:“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三者鼎峙,不可轩轾。”以至《红楼梦》第一回这样说:“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当然,这有一个发展过程,顾公燮《丹午笔记》说:“东西洋未通,货物寥寥,南濠亦非辐辏之区。国初湖寇揭竿,上下塘又遭兵火,以后渐占官路,人居稠密,五方杂处,宜乎地值寸金矣。即如盘、葑两门,素称清静,乾隆初年或有华屋减价求售者,望望然去之,今则求之不得。”又徐锡麟父子《熙朝新语》卷十六记阊门外南濠黄家巷,“明时尚系近城旷地,烟户甚稀,至国朝生齿日繁,人物殷富,闾阎且千,鳞比栉次矣”。

诚如《清稗类钞·饮食类》所说:“饮食之事,若不求之于家而欲求之于市,则上者为酒楼,可宴客,俗称为酒馆者是也。次之为饭店,为酒店,为粥店,为点心店,皆有庖,可热食。欲适口欲果腹者,入其肆,辄醉饱以出矣。”苏州饮食业随城市商业的发展而兴盛,酒店茶肆不断增多,尤其是菜馆饭店,向豪华精美的园林式酒楼发展,冰盘牙箸,酒茗佳肴,靡不精洁。山塘、胥江、石湖等处游船画舫上的船菜、船点日臻完美,闻名遐迩。且名厨辈出,逐步形成以炖、焖、煨、焐见长,色、香、味、形完美统一的苏帮菜肴。阊门外、胥门外形成最繁华的商市,酒楼、饭馆、粥店、茶肆、小吃店摊鳞次栉比。

日本海社美术馆藏雍正十二年印制的《姑苏阊门图》,描绘了当时阊门外的繁华景象,近景为街市,店肆林立,可辨识的饮食业市招,吊桥堍、上塘街有“五香乳腐,进京小菜”、“顾二房”,南濠街及与上塘街交汇处,有“茶食”、“孙春阳”、“三鲜鸡汁大面”、“茶室”,沿河大街有“酒坊”、“酱园”等。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藏乾隆五年印制《姑苏万年桥图》,则描绘了万年桥落成当年的景象,饮食业的店家,百花洲有酒店、饭店,城外及桥堍的市招有“万仙馆”、“精·馄饨”、“茶室”,胥江对岸的市招有“酒坊”、“同春号酱园”等。在乾隆二十四年徐扬绘《盛世滋生图》上,木渎镇中市街沿河有一酒楼,檐下挂“本店包办各色酒席”招子,楼上又悬招牌“五簋大菜”、“各色小吃”、“家常便饭”,酒楼东为饼馒店,悬招牌“上桌馒头”,又东为茶食店,悬招牌“状元香糕”,对岸一酒楼,座无虚席,也高高挑出“包办酒席”的招牌;至胥门外接官厅一段,面河墙上大书“五簋大菜”、“童叟无欺”及“面馆”等字。由此可见清代中叶苏州饮食业的繁荣。

随着苏州饮食业的不断发展,不同行业、职业的行会组织纷纷建立起来。酒馆业的菜业公所,创办于乾隆四十五年,设址宫巷关帝庙内,光绪二十八年迁东美巷,改称友乐公所;饭馆业的膳业公所,创办于道光初,设址金姆桥东高冈上;无锡帮饭馆业的梁溪膳业公所,创办于同治四年,设址海红坊;官厨业的官厨公所,创办于道咸间,设址采莲巷;红白案厨师的庖人公所,创办于嘉庆年间,设址宫巷;面馆业的面业公所,创办于乾隆二十二年,设址宫巷关帝庙内;炉饼业的集庆公所,创办于乾隆间,设址玄妙观雷尊殿内;茶食业的江安公所,创办于道咸间,设址胥门外由斯弄底通渭桥,同治间重建于西百花巷;海货业的永和公堂,创办于咸丰八年,设址南濠黄家巷;肉店业的三义公所,创办于道光二十五年,设址夏侯桥;酱坊业的酱业公所,创办于同治十二年,设址颜家巷;酒行牙商的醴源公所,创办于道光二十四年,设址胥门外窑弄。另外,厨小甲公所在东采莲巷,浙台饼业公所在北石子街,南枣公所在枣市街,糖食公所在施相公寻,腐业公所在大营门唐寅坟,茶叶公所在神道街,五丰公所在菉葭巷,米豆公所在胥门水仙庙,猪业公所在齐门下塘。公所是处理本行业公众事务的团体,以周恤同业的慈善事业为主,兼有限制竞争、议定行规、规范经营诸多职能,而行业神崇拜是统一本行的重要手段。如庖人公所,顾震涛《吴门表隐》卷九记道:“庖人公所在宫巷中,祀关帝、宋相公礼、阙祖师任元。(其神有夙沙、支离、伊尹、易牙、彭籛、虞悰、娄护、何曾、郑虎臣、段成式祔。)嘉庆··年呈官公建,庖厨同业奉香火。”在上述厨神中,惟郑虎臣是苏州人,居鹤舞桥东,府第甚盛,号“郑半州”。李日华《紫桃轩又缀》卷二说:“郑虎臣手毙贾师宪于木棉庵,千古快其刚决。然虎臣性甚豪侈,极意奉养,所著有《集珍用品》一卷,《闺灯实录》一卷,正堪与半闲主人《促织经》并垂也。”相传《集珍日用》多记饮食之事,故庖人公所以他作为厨神。从这一侧面,也可见得苏州饮食业的兴旺发达。

咸丰十年,阊门、胥门外的商市几毁于兵燹,殃及西半城,由于东半城损失较小,使得临顿路一带市面迅速兴起,颇形热闹,《吴中食谱》说:“盖自临顿桥以迄过驾桥,中间菜馆无虑二十馀家,荒饭店不计,茶食糖色店称是,而小菜摊若断若续,更成巨观,非过论也。”于是遂有“吃煞临顿路”的俗语。同治、光绪年间,观前街逐渐繁荣,酒楼饭店饮食店增多,玄妙观内茶肆食摊丛集,故市井又有“吃煞观前街”之说,程瞻庐《苏州识小录·里巷》说:“城内有四街,性质各异,仓街冷落无店铺,北街多受阳光,观前街食铺林立,护龙街衣肆栉比。苏人之谣曰:‘饿煞仓街,晒煞北街,吃煞观前街,着煞护龙街。’”沪宁铁路筑成以后,大马路修通,菜馆业纷纷择址兴建,广济桥、鸭蛋桥、吊桥一带饮食业日盛一日,阊门外商市逐渐复兴。

辛亥革命后,苏州饮食业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不断从衙门官厨、寺院僧厨、画舫船厨、富户家厨、民间私厨中汲取所长,博采广纳,兼收并收,形成了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菜肴、面点、糕团、茶食、小吃等,称之为苏帮或苏式,品种之多,风味之佳,享誉四方。因苏州五方杂处,徽帮、京帮、广帮、虞帮、镇江帮以及素菜馆、清真馆等各帮名师荟萃,不断推动饮食业的发展,涌现一批名店。一些店家还适应新潮,兴办礼堂,以供举行礼仪宴集。

一九三七年,阊门外商市遭日机轰炸,大半被毁。沦陷时期,苏州饮食业多集中于观前街一带,特别是北局太监弄几乎都是酒楼饭馆,故民间又有“吃煞太监弄”之说。许家元《劫后之苏州》记道:“苏人善烹调,味美适口,故凡莅苏土者,莫不一尝盛肴,以快口腹,故饮食品店,遍设各地。事变而后,亦不减往昔,且大小饮食品店,皆雇有女子招待,可供侑觞,一曲清歌,令人忘醉,此亦事变后之新兴事业之一也。其他如各种糖果铺等,大都恢复旧状,玄妙观中饮食小摊肆,则较前更形增多矣。”抗战胜利后,情形依旧,不久时局动荡,饮食业受通货膨胀和抢购风潮的影响,大批店家倒闭,较有实力的大户也亏损累累,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

一九四九年后,社会变革,服务对象发生变化,一部分属高价消费的大菜馆被淘汰,为大众服务的中小型店家有所增加。一九五六年,饮食业实行公私合营或合作化,调整商业网点,扩大和发掘了一批老字号、名店、大店,以保持地方传统特色。同年十月,在玄妙馆举办的饮食品展览,轰动一时,名厨名师纷纷献艺,二十天内展出名菜名点一千馀种,天天观者如潮。一九五八年后,饮食业发展历经曲折,国民经济困难时期,饮食业一落千丈。“文革”发动,传统老字号被改名,名点名菜一概取消,代之以大众化菜点;城内茶馆被取缔,仅剩几家悉迁市郊。一九七九年后,商业体制改革,国营、集体、个体饮食业得到全面发展,店家迅速增加。自一九八·年代起,整个饮食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