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到了寒冬腊月,苏州城乡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腌菜,或在院子天井里,或在僻巷旷场上,拉起草绳,草绳上挂满了将腌的白菜、青菜,一般人家都腌上一两缸,古人作为御冬旨蓄。
腌菜的方法,顾仲《养小录》卷中介绍说:“白菜一百斤,晒干,勿见水,抖去泥,去败叶。先用盐二斤,叠入缸,勿动手,腌三四日,就卤内洗净,加盐,层层叠入罐内,约用盐三斤,浇以河水,封好可长久。”薛宝辰《素食说略》卷一也介绍说:“白菜拣上好者,每菜一百斤,用盐八斤,多则味咸,少者味淡。腌一昼夜,反覆贮缸内,用大石压定,腌三四日,打稿装坛。”又介绍腌五香咸菜:“好肥菜,削去根,摘去黄叶,洗净,晾干水气。每菜十斤,用盐十两、甘草六两。以净缸盛之,将盐撒入菜桠内,排于缸中。入大香、莳萝、花椒,以手按实。至半缸,再入甘草茎。俟缸满,用大石压定。腌三日后,将菜倒过,扭去卤水,于干净器内别放。忌生水,将卤水浇菜内。候七日,依前法再倒,仍用大石压之。其菜味是香脆。若至春间食不尽者,于沸汤内瀹过,晒干,收贮。夏日用温水浸过,压干,香油拌匀,盛以瓷碗,于饭上蒸食最佳,或煎豆腐面筋,俱清永。”薛宝辰还介绍了腌莴苣、腌瓜、腌莱菔、腌胡莱服、腌雪里蕻等,他是陕西长安人,但这些腌菜法,大都是从江南饮食著作中抄出,稍加整理而已。
吴语称鹾腌之物为盐,故苏州人称腌菜为盐菜。顾禄《清嘉录》卷十记道:“比户盐藏菘菜于缸瓮,为御冬之旨蓄,皆去其心,呼为藏菜,亦曰盐菜。有经水滴而淡者,名曰水菜。或以去之菜心,刳菔蘡为条,两者各寸断,盐拌酒渍入瓶,倒埋灰窖,过冬不坏,俗名春不老。”又记道:“藏菜即箭秆菜,经霜煮食甚美。秋种肥白而长,冬日腌藏,以备岁需。”蔡云《吴歈百绝》咏道:“晶盐透渍打霜菘,瓶瓮分装足御冬。寒溜滴残成隽味,解酲留待酒阑供。”自注:“晚菘腌于冬月,有经水滴而淡者,名水菜,腊末春初醒酒佳品也。”黄埭雪里蕻也一样,民国《黄埭志》卷二记道:“黄埭西乡有晚菘,俗名雪里蕻,腌于冬月,经水滴淡者名水菜,为醒酒佳品。”沈云《盛湖竹枝词》咏道:“半畦腴翠曝茅檐,秋末晚菘霜打甜。郎踏菜时双白足,教侬多糁一星盐。”自注:“晚菘俗呼青菜,亦曰八月菜,以盐腌之,经旬而熟,味极可口。”吴江盛泽人家还将苔心菜,也就是菜尖,稍加马兰头,装入小瓮腌之,俗称瓶里菜,历久不坏,风味独绝。蚾叟《盛泽食品竹枝词》咏道:“散金遍地看黄花,摘得马兰选嫩芽。妙法制成瓶里菜,田园风味亦堪夸。”迄至于今,苏州水乡各镇都有瓶里菜出售,那是真正放在玻璃瓶里的。至于《清嘉录》提到的春不老,则是腌菜中的常品,包天笑《衣食住行的百年变迁》说:“春不老,此亦盐渍物,冬末春初,以青菜心佐以嫩萝葡,用精盐渍之,加以橘红香料,其味鲜美,宜于吃粥,名曰‘春不老’,亦大有诗意呢。”将秋菘洗净晒干,用盐渍过,装入瓦坛,密盖一月后即成霉菜。霉菜切至粉末蒸熟,伴鲜猪肉红焖,愈蒸而味愈出,且不易馊,盛泽人称为霉菜烧肉,夏季家家户户均食之。蚾叟《盛泽食品竹枝词》咏道:“常将肉类汁炰燔。检点家厨不厌烦。霉菜晒干还切细,拌同烹食胜燕豚。”
市肆间也有卖腌菜者,青木正儿《中国腌菜谱》说到在常熟遇到的事:“在江南作春天的旅行,走到常熟地方那时的事情。从旅馆出来,没有目的地随便散步,在桥上看到有卖腌青菜的似乎腌得很好。这正如在故乡的家里,年年到了春天便上食桌来的那种青菜的‘糟渍’,白色的茎变了黄色,有一种香味为每年腌菜所特有的,也同故乡的那种一样扑鼻而来。一面闻着觉得很有点怀恋,走去看时却到处都卖着同一的腌菜。这是此地的名物吧,要不然或者正是这菜的季节所以到处都卖吧,总之这似乎很有点好吃,不觉食欲大动,但是这个东西不好买了带着走吧。好吧,且将这个喝一杯吧,我便立即找了一家小饭馆走了进去。于是将两三样菜和酒点好了,又要了腌菜,随叫先把酒和腌菜拿来,过了一刻来了一碗切好了的腌菜,同富士山顶的雪一样,上边撒满了白色的东西。心想未必会是盐吧。便问是糖么?答说是糖,堂倌得意的回答。我突然拿起筷子来,将上边的腌菜和糖全都拨落地上了。堂倌把眼睛睁得溜圆的看着,可是不则一声的走开了。我觉得松了一口气,将这菜下酒,一面空想着故乡的春天,悠然的独酌了好一会儿。”(周作人译)
青木正儿以为加白糖的腌菜,失去了它的本味,特别当作下酒的时候,更不能让他喜欢。然江南人家喜欢甜味,作为消闲吃食的腌菜,确是需要放点糖的。
腌腊和糟渍,也是苏州人家常用的食品加工方法,附记于此。
腌腊诸品,市肆有腌腊店、南货店等专卖,但苏州人家也自己腌制,宣统《太仓州志》卷三记道:“风鸡,味绝腴美,为邑佳产。腊蹄,腊月腌豚蹄,至清明后食之,风味剧佳。”家中腌猪肉,其法甚多,《清稗类钞·饮食类》介绍说:“夏月可腌猪肉,每斤以炒热盐一两擦之,令软,置缸中,以石压之一夜,悬于檐下。如见水痕,即以大石压干。挂当风处不败,至冬取食时,蒸煮均可。”“冬日之腌猪肉也,先以小麦煎滚汤,淋过使干,每斤用盐一两擦腌,三两日翻一次,经半月,入糟腌之。一二宿出瓮,用原腌汁水洗净,悬静室无烟处。二十日后半干湿,以故纸封裹,用淋过汁净干灰于大瓮中,灰肉相间,装满盖密,置凉处,经岁如新。”“风肉者,以全猪斩八块,每块以炒盐四钱细细揉擦,高挂有风无日处。”江南人家腌肉,往往是在寒冬。沈云《盛湖竹枝词》咏道:“腊猪得酱晾风前,鱼鸭编绳庭共悬。笋党船来好烹煮,应夸味胜肉鲜鲜。”自注:“腊月家购豚肉,敷以椒盐渍酱油中,与鸡鸭鲤鱼同挂檐下,望之累累。二三月中,笋船成群而至,名曰笋党。生猪肉俗呼为鲜鲜肉。”
糟渍以鱼肉为主,徐珂《闻见日钞》介绍糟肉说:“苏人好以糟渍食物。岁之腊,城中居民煮豕肉使熟,微冷入坛,亟以上等绍兴酒和香糟,匀置新布袋中覆肉,再以绍酒倾于上,取重物压坛,二三日可食。此熟肉冷糟之法也。又有熟肉熟糟者,治同上,晨制之,夕可食矣。姜佐禹尝以家制者见贻,珂啖而甘之,与少壮时在馀姚所食者相类。佐禹又言洞庭东山所制糟肉之法如下:十二月净洗豕肉,俟干以盐力擦之,使正反面俱透,取香糟之干者密涂之,每使肉稍露于外,入坛,封坛口以泥,压坛以重物。至四月,置坛于屋瓦多太阳之处。六月食之,但须脔切,不必炊煮而已熟,视城人所糟者为尤香。”至于糟鱼,《调鼎集·江鲜部》记了好几种,其一糟鲤鱼曰:“腊月将鱼治净,切大块拭干,每斤用炒盐四两,擦过腌一宿,洗净晒干。陈糟一斤,炒盐四两拌匀,加烧酒,盖口装坛封泥。又,冬月大盐腌干,次年正月取陈糟和烧酒,拖鱼入坛糟,复浇烧酒、花椒封泥,四五月用。”糟鱼关键要用老卤,“一切腌鱼卤有留之二三十年者,凡鱼治净晒干,如时鱼等浸入,一两年不坏。其卤每年下锅一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