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愿《尔雅翼·释鱼》说“白虾、青虾各以其色”而得名,凡江湖沼泽,所在都有。屠本畯《闽中海错疏》卷中说:“白虾,生江浦中,郡城南有白虾浦。”释道潜《淮上》诗曰:“芦梢向晓战秋风,浦口寒潮尚未通。日出岸沙多细穴,白虾青蟹走无穷。”黄庭坚《客自潭府来,称明因寺僧作静照堂,求予作》诗曰:“客从潭府渡河梁,籍甚传夸静照堂。正苦穷年对尘土,坐令合眼梦湖湘。市门晓日鱼虾白,邻舍秋风橘柚黄。去马来舟争岁月,老僧元不下胡床。”白虾本是寻常之物,算不上希罕的。
惟太湖白虾,与白鱼、银鱼并称“太湖三宝”,自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太湖白虾又称长臂虾,俗呼水晶虾,壳薄肉嫩,通体透明,晶莹如玉,略见棕色斑纹,头有须,胸有瓜,两眼突出,尾成叉形,以水草繁茂、风平浪静的浅滩为安身栖息之处。金友理《太湖备考》卷六说:“白虾,色白而壳软薄,梅雨后有子有肓更美。”白虾在五六月间为产卵期,大都抱卵,渔民称之为“蚕子虾”。这时上市的白虾,苏人称为“三虾”,即虾子饱满、虾脑充实、虾肉鲜美,店家便有三虾面应市。
朱琛《洞庭东山物产考》卷四说,太湖虾“壳有青白二种,青者贵,煮熟红白者贱,煮炒均佳,挤肉为虾仁,煮曝为虾干,去壳为虾米,可久藏”。白虾的吃法很多,除挤虾仁外,以盐水虾最佳,或与咸菜、豆腐同烧,味道鲜美。
鲜活的白虾可以生吃,滋味独绝。龚明之《中吴纪闻》卷五记了一位虾子和尚的故事:“承平时,有虾子和尚,好食活虾,乞丐于市,得钱即买虾,贮之袖中,且行且食,或随其所往,密视之,遇水则出哇,群虾皆游跃而去。后不知所众。”这个神异传说,虽是表彰虾子和尚的德行,但也可见得吴人生吃活虾的故实。鲜活的白虾,做呛虾最佳,先将活虾洗净后,放进调好的作料里,放至桌上,那虾仍在活蹦乱跳,箸夹活虾,蘸着调料,活吃鲜虾,奇嫩异常。陈维崧有《青玉案·咏醉白虾》一阕,词曰:“半笼春水溶如镜。早顷向、金盘净。一片空明娇掩映。霜鬐半呷,雪肌半挺,似带春酲病。寻常虾菜空相竞。谁解得、高阳心性。细忆风姿心自省。十分酒气,三分生气,羞与侯鲭并。”岭南有所谓“虾生”,由来已久,刘恂《岭表录异》卷中说:“南人多买虾之细者,生切莱兰香蓼等,用浓酱醋先泼活虾,盖似生菜,以热釜覆其上,就口跑出,亦有跳出醋楪者,谓之虾生。鄙俚重之,以为异馔也。”苏州呛虾与《岭表录异》记载的做法不同,调料中没有莱兰香蓼之类,只是将那活虾先放在酒中,让它醉去,然而加入调料,其中不可少的是红乳腐露,实在有一种特殊的美味。《清稗类钞·饮食类》说:“醉虾者,带壳用酒炙黄,捞起,以醋、酱油、麻油浸之。进食时,盛于盘,以碟覆之。启覆,虾犹跳荡于盘中者也。入口一嘬,壳去而肉至口矣。苏沪之人亦食此,然大率为死虾,且或以腐乳卤拌之。”死虾是不宜做呛虾的,既已软化,也就无弹性无鲜味了。
李渔《闲情偶寄》卷五说:“笋为蔬食之必需,虾为荤食之必需,皆犹甘草之于药也。善治荤食者,以焯虾之汤和入诸品,则物物皆鲜,亦犹笋汤之利于群蔬。笋可孤行,亦可并用;虾则不能自主,必借他物为君。若以煮熟之虾单盛一簋,非特华筵必无是事,亦且令食者索然。惟醉者糟者,可供匕箸。是虾也者,因人成事之物,然又必不可无之物也。”古今人不相及,如白虾就有很多吃法,往往以其为主,鲜食有盐水虾、油爆虾、虾片、虾仁、虾圆、虾卷,虾仁可做成虾仁炒蛋、虾仁羹汤、石榴虾仁、碧螺虾仁、虾绒蛋球、虾珠鲫鱼、孔雀虾蟹等百十道名菜。还可以做虾饼,即面拖虾,袁枚《随园食单·点心单》记道:“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脚少许,加水调和,香油灼透。”《清稗类钞·饮食类》也记道:“面拖虾者,以生虾带壳加花椒、葱、盐、酒、水,和面而灼之。”此介乎于菜点之间。此外,白虾之子味道鲜美,可制成虾子鲞鱼、虾子酱油及其他名贵调味品。
将白虾煮熟晒干,就成了虾干,略呈淡红色,可长久贮藏,这在太湖沿岸的村镇都能买到,价格并不贵。虾干最宜下酒,一边剥壳,一边品啜,可谓滋味悠长。如果将虾干去头去壳,就成了虾米,为中馈治肴所常用,俗谓之“开洋”,太湖虾米就被称为“湖开”或“湖米”,放在南货店里出售,那就贵得多。《红楼梦》第八十七回说,林黛玉因史湘云说起南边的事,不由又生寄人篱下之感,紫鹃见状,便问道:“姑娘们来说了半天话,想来姑娘又劳了神了。才刚我叫雪雁告诉厨房里,给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汤,加了一点儿虾米儿,配了点青笋紫菜,姑娘想着好么?”黛玉道:“也罢了。”这虾米儿是否就是“湖米”,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