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看到我的心在天空飘飞，无处着陆。心在天空飞翔不一定是件愉快的事，快乐的飞翔可以自由升降，而痛苦的飞翔则被推着飞上天空无法降落。
万的沐坐在我身边的轮椅上，罗巧雪在三米以外的桂花树下站着。太阳朗照雨后的大地。万的沐闭上眼睛，现在她接受了我的轮椅，却不接受我的爱抚；罗巧雪也与我保持一定距离，她让我看得见却让我摸不着。我受了冷落和抛弃。我的心就飞起来了。
我摸摸万的沐的后脑，她用力扭动脑袋表示出厌恶的神色。我又向罗巧雪招招手，她的目光偏转方向。雨后的太阳更毒辣，它总是在你不防备时对你施暴。我眼睛一黑，昏去了两秒钟。谁也不知道我昏过去了，所以我没得到任何人的救护。当我重新睁开眼，扫视万的沐和罗巧雪，她们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我想我的眩晕与毒太阳有关，与这段时间来没日没夜地侍候万的沐而没有得到好好休息有关。我推着万的沐走近罗巧雪。我说，罗博士你让我怎么办，你们要我怎么办？！
这时万的沐睁开了双眼，罗巧雪代替我推着万的沐行走在这个绿草茵茵的花园里。万的沐说，一山不能容二虎，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没有房事的生活是不能产生爱情的，即使有爱情也会逐步消亡。几天后索索对我说。许多夫妻不是因为性生活不和谐而离异了？索索接着又说。我知道索索的意思，他无非是让我放弃万的沐而娶罗巧雪回家。但他的话只能用来参考，因为他一直都希望我娶罗巧雪，现在他更有充分的理由了。
前面说过，万的沐一生病就会同时得好几种病，这些病没有一种能够致她于死地，但它们团结合作共同折磨她的身体和精神。有一天我和罗巧雪推着她在医院散步，万的沐说我宁愿得不治之症尽快死掉，最好是被冷枪打死。说明她痛恨病魔害怕病魔宁可一死了之。我和罗巧雪对她微笑，说你的身体马上就会健壮起来，到那一天你就怕绝症怕冷枪了。
现在留在医院里长时间陪万的沐的只有罗巧雪了，万的飞久吧等先后悄然从医院撤退，很多时候他们只是给我或罗巧雪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而每次我们都告诉他们万的沐一切正常，遂他们的意。他们也真不客气，说，那这事就交给你们了。他们从医院里淡出，我完全可以理解，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万的沐只是他们的姐，何况有我和乐意陪伴的罗巧雪。罗巧雪对万的沐的尽心尽责有口皆碑，每当我走在医院过道上时我都能听到病友或病人家属夸罗巧雪。一次一个病人家属对我说，你家病人出院后请把那个学生保姆介绍给我，我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亏待她。我说，那是我的妹妹，她不是保姆。万的沐也在自我无意识中养成了唠叨的习惯，只要我呆在医院她就会说罗巧雪的好。说今天巧雪为我洗了一个澡，擦了两遍身，剥了十颗荔枝......
02
万的沐终于能出院那天，暑假快结束了。我将万的沐从病床上抱起，说，的沐请你对病床说声再见吧，希望从此我们永远告别病床。万的沐伸出手握住病床，手腕轻轻摇动。我们听不见她心里在说什么，但我们知道她一定在说着我要她说的。在我眼里心中的祈求远比嘴上的祈祷来得虔诚。有的人却不这样，他们咋咋呼呼的，表面上好像对一个人好真诚，对一件事好重视，实际上他们在逃避，会找出充分的理由来离开那人那事儿，最虚伪的就是这种人。这样的人每个单位每个圈子里都有，在这里我就不想点名了。
抱万的沐进轮椅，我毫不费力。万的沐太轻了，这一病她的体重又下降了不小，好在她的乳房还是那么坚强不屈，就像守在山头英勇奋战并且卓有成效的战士。她对病床做完告别，我改变了念头，没有往轮椅里放，而是继续把她抱在怀里。她坚挺的乳房顶着我，一下子唤醒了我心底的某个欲望。我示意罗巧雪推着空轮椅离开病床。万的沐说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抱着，这样会引起好多人注意，他们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我说你是我未婚妻我不怕他们看。她说，谁是你未婚妻了？我不是。她的手轻轻地拍打我的肩，但她的意识并不能阻止我的步伐。出到院子里，万的沐说快放我下来，你的身子像一团火烤得我难奈；而且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你的未婚妻是罗巧雪。我说你说什么？万的沐说放我下来。罗巧雪说，天太热了，放万的沐下来。我把万的沐放入轮椅，对罗巧雪说，你是我的未婚妻？罗巧雪说，这段时间万的沐老是这么说，她说出院后就退出竞争。我说，万的沐，这件事你蓄谋已久了，你离婚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别的男人。万的沐说，我刚出院请你不要伤害我，如果你真心对我好就闭上嘴，带我们回家吧。
我那个单身宿舍明窗几净，显眼之处都摆着鲜花。这一切是罗巧雪干的。她毕竟是心细的女人，工作比我做得好。这些鲜花给万的沐带来了好心情。她说，在医院里的讨论还没有完结，我们吃着西瓜和龙眼继续吧。巧雪在医院里答应过我嫁给盘染童，说出的话是泼出去的水，不可收回。罗巧雪说，此一时彼一时了，而且善意的谎言很美丽。那时我只想让你高兴早日康复。万的沐说，你真是傻得不行，谎言只能美丽一时不能美丽一世，你如果反悔我的心情又会遭起来的，心情一遭立即就会回到医院。这样我就与病床白告别了，我的祈祷也太没面子了，以后我还怎么敢轻意地祈祷？
罗巧雪递给万的沐一张口纸，说，自从万的沐受伤以来，我做得真的不错，这种无私的奉献精神表现了我宽阔的心胸和与人为善的优秀品德。当然我做得还很不够，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如果以对万的沐好来打动万的沐夺取她的所爱，我就太虚伪了，也太有心计了。事实上我没有这样的想法。盘染童，因为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我说，你俩别争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有一个人刚想吃晚饭时，好朋友来了。朋友也正好没吃晚饭，此人便邀朋友一起吃。可是饭不够，为了让对方吃饱，双方只吃了一点便都装出吃饱了样子。结果饭菜剩下大半。俩朋友在厅里聊天时，两只老鼠钻进了厨房把剩饭菜偷吃得精光。你们俩互相推让，总有一天我会被趁虚而入的老鼠吃掉。
我们的讨论没有最后的结果，她俩都太固执，怎么会有结果？
罗巧雪返校的时间到了，在车站的一个角落，她质问我，你说的老鼠是谁？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她说我这么爱你却最终选择离开你，容易吗我？
我揽过她颤抖的身子，说那只是别人吃饭的故事，与什么女人无关。
她说，我不在你身边，万的沐又不能满足你，就会有老鼠来偷吃的。
一个星期六早上，万的沐要我带她去猴山玩，名为猴山，却没有一只猴子，山也不像猴子。一般情况桂城人都不到猴山去玩，那里的确没什么好玩的。但我不能扫万的沐的兴。到了猴山我才想起这里是一个打靶场，同事们经常提起他们来此打靶。据说有一个女同事因为打机枪耳朵震坏了，住了好几天院。我从来没打过枪，的确想打一打枪，如果机关枪震坏耳朵我就打步枪。念头刚冒出来，万的沐叫我把她推到对面。枪声此起彼伏，我的心一下收紧了。那天在医院万的沐说过她宁可被冷枪打死。万的沐小病不断，她想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她叫我带到这里是想挨冷枪？我的步子马上停下。她说，怎么不走了？你听，这枪声多么动听。我说你想吃枪子，办不到。中国边界无战事，你想支援前线也没门。万的沐说，你不推我，我就自己走过去。她抽出拐杖，支撑到地下。她走得艰难，比起刚得这场大病前差多了。路的尽头是猴山的一部分，它像是整座山伸出的一只手，它与另一只手一起拥抱着打靶场。来打靶的人把子弹射向猴山的胸膛。万的沐是走不到靶子上的，所以我目送她前进。
有人放出了一梭子，声音突然刺耳，我看到万的沐被吓住，差点摔倒。
我冲过去强行抱她入轮椅。安置好她，我在思考买智能假肢的利与弊。幸好北京那边还没到货，假若万的沐带着智能假肢，今天她就不用我带她来到打靶场，她会偷偷潜入靶子位置。我的冷汗和热汗交织在一起，衣服湿了头湿了，连裤裆都在淌汗。
帮我支起画架，我要作画。万的沐说。我说，你作画，我同意，如果你想把猴山当作葬身之地我坚决不答应。
万的沐把猴山画得很美，但我一点也看不上猴山。在猴山你除了听到枪声，什么美感也捕捉不到。
从这个周末起，每个周末万的沐都要我陪她去画近郊没有名气的山水，所有这些被桂城人忽略的山水都在她的画作里充满意境。你想像不出这么一个热爱生命热爱大自然的画家居然想到去猴山挨枪子。
你如果和万的沐讨论她手中离婚证的事，那绝对是自讨没趣。我曾提到过，那证被她好好地藏着，要不是她母亲告诉我，我一直还不知道她和达成林已经解决了。现在说这些没多大意思，反正她就是不和你谈未来。她只想到她的画，为了作画她可以整天不和说一句话。有时她说，你实在寂寞就写点东西吧，你大小也是个作家。我说，人在不如意的时候谁还有心思去写作？心在天上飘着，谁还把写作当一回事？
罗巧雪也在万的沐冷落我的时候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而那个由她托来送玩具的姑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是索索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当然我不应该指望那个姑娘为我唤来罗巧雪的声音。罗巧雪想我的话，还用得着别人提醒？她不想我，不给我打电话，因此我即使想她，也不应该给她打电话。
03
老总退休那天，我的生活中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他给我平静的生活注入新的活力，改变了整个故事的结局。他叫老崔，至于崔什么你不要管，反正他们都这么叫。那天无论日报晚报还是生活报，总之整个报业集团的采编人员都在议论老总的退休，议论他的功过是非，大家都想给他盖棺定论。老崔出现在我们办公室时，我一点也没注意到他。我们旁若无人地议论即将不是我们领导的领导，老崔很知趣，他没打扰我，他在一张空位置上坐下。老总一一与他的部下们握手告别，他那双温热的手一直伸到我们晚报副刊。当他的手伸过来时，老崔极有礼貌地站了起来。老总说，感谢这些年来对我工作的支持。老崔说，哪里哪里。老总把老崔当成报业集团的一员。显然老总不认识老崔，这一点也不奇怪。报业集团太大了，他不可能认识下面所有的人。老崔还说了句感人的话，老总便与老崔热烈拥抱。我们看到老总眼挂泪珠。末了老总说，你在哪个部门，叫什么？老崔说，我叫老崔，不是你的属下。老总便非常尴尬地走开了。我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老崔身上，他说，盘染童你好。老崔说，你不认识我的，我是老崔。
我说，我的确不认识你。
他说，我与罗巧雪在去水湖的游船上相遇了。你知道我曾经追过她，现在仍然爱她。
我说，没听罗巧雪说过她有个分手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