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请你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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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时候不早了,睡吧 (5)

08

不几天祖天雇杀手的消息在沱巴流传,并很快流出了别的村寨。据说祖天将给杀手非常优厚的经济补偿,如果杀手被政府枪毙,祖天还会照顾其家人。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人们正拭目以待。秀仙大约知道了这个对她十分不利的消息,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再在沱巴出现。但是关于祖天借刀杀人之事,我和万的沐曾经在电话里询问过祖天,祖天矢口否认。我说,眼下你要做的是保护秀仙,而不要让别人把她杀掉(如果她有仇人,很可能抓住这个机会),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祖天在电话那头笑得很清脆,可以体会到他对我们劝告的轻视。我的怒火在心中猛烈燃烧,我急忙把电话挂断了。万的沐见我态度不好,又接着给祖天打电话。她性情温和,但她说了些什么,祖天的态度又是如何,我不知道,因为我离开电话机下楼玩去了。

中午下暴雨的那天,老光棍在儿子的陪同下又在沱巴街头出现。这次他们没有上次那么好运,他们找遍了商品街问了许多人都没有得到祖天的去向。有良心的沱巴人是不会告诉他们祖天的去向的,他们的突然到来,给沱巴人的第一感觉是要先把祖天解决了。所以话传到祖天耳朵里就变成了老光棍先下手为强来了。祖天听后非常激动,他说他们来得正好。祖天从家里翻出祖传的红木齐眉棍赶到商品街。

事实上老光棍的到来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来杀人,他们想把一个重大的消息告诉祖天。老光棍对健步走来的祖天喊道,抓到了,关起来了。

上回老光棍离开沱巴后,一路上两个儿子都在骂自己的母亲和祖天,这两个人是阻挡他们到沱巴发展的大绊脚石。老光棍在忍受俩儿子的牢骚后,脑子也快速转动起来:软禁秀仙。他的主意得到两个儿子的赞成。秀仙除了惹事生非,什么事也不做,这种人最应该得到软禁待遇。俩儿子一遍遍地说着软禁起来,声音在山谷回荡,也让俩儿子重新看到了希望。经过两三天艰难的寻找,俩儿子终于抓住了母亲。秀仙听闻祖天要杀她,不仅不敢去沱巴,就是连家也不敢回了。在儿子们外出寻找秀仙的日子里,老光棍已经为秀仙找好了软禁场地。

这是一间用片石建成的已经废弃了的牛栏,与它相邻的房屋不是倒塌成了半废墟就是已经全部倒塌。这间牛栏有十几个平方米,内有木楼亮窗。现在采光的可就不止亮窗了,屋背上瓦片七零八落,一条条光线从上面直射下来。雨季时因没有排水措施,牛栏里长时间积水。现在正是多雨季节,牛栏里湿浇浇的,积满了难以进鼻的霉味。此地是虎头寨的禁区,人们总是非常自觉地远离它。秀仙回到家后,老光棍宰掉了家里的那只老鸭,说只要躲在老牛栏祖天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杀不了你。秀仙经过几天的东躲西藏,非常想念自己的家。她认为老光棍的主意很不错,就满口答应了。老光棍在儿子的帮助下,加固了老牛栏的大门。

祖天说,眼见为实。祖天跟随老光棍秘密来到虎头寨,悄然接近老牛栏。老光棍站在门外与秀仙对话。她的声音证实她的确被锁在里面。祖天说,秀仙在这里呆一天,你的儿子就可以到沱巴做一天生意,如果秀仙逃出来并且又到沱巴惹事生非,哪怕只有一次,我就永远开除你儿子在沱巴发展的资格。

我要出去!这是五天后秀仙从老牛栏里发出的声音。她的声音尖利而痛苦,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反响。现在是上午九点,寨子里的人都在各自岗位上辛勤地劳作,而且她的声音离开老牛栏后就逐渐弱小了,几乎没人听见。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秀仙还是一遍遍地喊着,直到声音嘶哑。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毫不留情地从屋背上的洞里泻下来,不一会就浇湿了楼板。秀仙住在楼板上,楼板离地面两米左右,楼板是什么时候建造的,秀仙说不清楚。秀仙是嫁到老光棍家的,她怎么说得清楚呢?五天前秀仙进入牛栏时,尽管牛栏腐朽味刺鼻,但看上去还能让人接受,加上她强烈的回家感觉,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老光棍。几天来老鼠的横行霸道,蚊虫的肆无忌惮,老光棍的送饭不及时,她都忍受下来,昨夜的一场大雨让她无处藏身。草床湿了,楼板湿了,地上积起了几厘米厚的水。这一切她也在尽可能地忍受。但是到了早上九点钟,她以在楼板上行走来盼望老光棍的到来时,脚踏在一块腐朽得不能承受她的重量的木板上,木板啪地断了,她的脚随身子的跌落掉在空中。当她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抽出来时,才感到腿脚的疼痛,一股清凉的液体在她腿脚上爬动,她意识到那是受伤后流出的鲜血。

10点多钟时,老光棍提着饭来了。他和前几天一样,一言不发地拍打门板,然后把饭搁在门边那个墙孔上。这个墙孔当初是用来干什么的,老光棍也记不得了。但是不管它曾经是用来干什么的,反正它现在正派上用场。老光棍刚要转身走,秀仙就在里面拍门,说,放我出去,我受不了了,快放我出去!老光棍说,你不要命了?秀仙说,我宁可死在祖天手上也比呆在这里强,快开门,放我出去!老光棍说,不。秀仙说,我全身湿透了,我身上多处受伤,快放我出去!老光棍说,不。

大雨大晴。今天是一个太阳特大的天气,老光棍走后,秀仙把衣服脱下来拧开水,摊开晾在楼梯上。衣服在一点点地干爽,但是她腿脚上的伤势却在一点点地加重。

老光棍又一次给秀仙送饭时,秀仙说,我要午饭也要治疗我伤口的药。老光棍不理她,把饭搁在墙孔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秀仙用力拍打门板,说我伤势越来越严重了我需要治疗。但是她的声音孤独无助,悲惨地在老牛栏里盘旋。

天还没全黑,但牛栏里已经黑下来了,秀仙又将度过一个没有灯光的黑夜。门板响起来了,拍门的风格使秀仙判断出来者仍旧是老光棍。秀仙说,你这个狗娘养的,快去叫儿子们来!老光棍说,儿子们到沱巴做生意去了,只要你好好地在牛栏里呆着,他们就能好好地到沱巴去做生意。你是他们的母亲,你会牺牲自己保全他们的,我相信你有这种觉悟。秀仙说,我身上有一块金砖,它跟随我几十年了,那是我祖传宝贝,现在我要把它交给你。虽然是金砖,但是它跟我呆在这种又黑又臭的地方会生锈变质的。老光棍说,太好了,你快把它交给我吧。秀仙说,可是我看不见你,在这里面呆久了我的眼睛快瞎了,你把手伸进来吧。老光棍就把手伸进去了。秀仙双手握住老光棍的手腕,说啊啊。

她把他的那只手全拉进了牛栏,拉得他哇哇乱叫。他说我不要这种行为,我要金砖。秀仙说,我给你金砖吧。秀仙狠狠地咬他的手,并且咬掉了一块肉。老光棍说,我输了,请你把我的手还给我,从此以后你自由了。你是我的女人,我要好好地保护你,祖天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让他去见他爷爷。秀仙说,你在耍法招,那你把门打开,门开了什么都好说。老光棍说,我一只手正在摸钥匙,但是钥匙不在身上,就算在身上我一只手怎么能开得了门锁?秀仙说,有人从这里经过吗,叫他过来,我们共同叫他帮取钥匙。老光棍说,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秀仙说,你大喊大叫,这样就会有人听到。老光棍说,我的手太痛了,你放开我。我们夫妻一场,我会站在你一边,为你考虑的。秀仙说,你不可耍法招。老光棍说,我是耍法招的人吗?我们生活了二十几年,我耍过法招吗?

09

秀仙说,我就信你一回吧。

秀仙松开自己的双手,老光棍的手得已慢慢地缩回去。老光棍的钥匙其实就挂在他的腰间,现在他一只手摸到了它。老光棍说,我打开门,但我要宰了你。钥匙插入了锁孔。但是当他准备转动时,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说,我老了,我受了重伤,我很可能不是你的对手,我要用黑暗和饥饿来杀掉你。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老光棍抬起手臂对祖天说。祖天说你的手臂好像被咬了一口的苹果。老光棍说,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要你好好地让我的儿子在沱巴呆着,做一个富有的人。祖天说,黑暗和饥饿可以杀掉秀仙,但是你还是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老光棍说,那就只有给她阳光给她大米饭了。祖天说,你应该把她放了。老光棍说,不行,我不能放虎归山,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失掉做活路的机会。

祖天给老光棍续上茶,然后掏出一包东西,说把它熬成水,灌入秀仙的肚子。

这是一剂毒药,它在爷爷的医书里有记载。从前祖天只听爷爷说过,爷爷的前辈们曾利用它搞掉过敌人。这种毒药并不能立竿见影,它慢慢地破坏身体。那天这个念头是突然来到祖天头脑中的,后来他走入老屋打开了爷爷遗留下来的笼箱,打开那本祖传医书。医书上介绍的配方,在沱巴的山岭里不太难找到。祖天只花三天时间就找齐了所有的药材。

老光棍并不知道这是一剂毒药,他拒绝接受。他说他不想为秀仙治病,秀仙是一个魔,让她死掉是最好的办法。祖天说,从今天开始我再不驱逐你的儿子,他们能够像一个沱巴人一样有各种经营的权力。前提只有一个,你为她治病,用这种药为她治病。老光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听你的。

回到虎头寨,老光棍就把秀仙放出来了。此时秀仙的脚肿得像个萝卜,步子迈不开。老光棍想到手上的伤口,便拒绝背她回家,也暗中发誓不让她喝祖天送来的药。从老牛栏到家里有三四百米高低不平的乡村小路,秀仙咬紧牙关一步步地往家爬。那时那条路上没有出现一个人,就是小孩也没有,她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她看看天看看地,还是决定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回家。她一共花了两个小时,到家时手掌手肘磨出了血。

这天我也回到沱巴,对虎头发生的事我当然一无所知。县里乡里的旅游部门在桂城组织了一个新闻采访团,记协主席第一个点了我的将。记协主席是我们报业集团老总,他知道我老家在沱巴,出版过宣传沱巴的散文集。主席也在采访团之列,他点了我的将,我无法拒绝。我们的车一到,以祖天为首的村委干部便迎上来。祖天脸上挂着自然的有见识的笑容,说欢迎各位领导。他与我们的采访团成员一一握手,就是我也没放过。你完全想不到祖天搞了一个杀人计划,他的武器像冰刀,杀人后冰刀将融化。据记载,那种毒药先是使人逐步脱水,四肢无力,毒素然后才进入血液,使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爷爷说过祖传的这种杀人方法从来没失败过,从来没使人产生过怀疑,就好比是笑里藏刀。

而且只需用一剂就够了。祖天现在放下了一万个心,所以他可以笑得开心,可以好好地活着。他的心理与给野兽下一个套子差不多,只有高兴不会担心害怕。祖天在他们的办公室为我们召开了一个简短而隆重的欢迎仪式,如果你认识祖天,去过沱巴,你便会为祖天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他们能做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他们的进步的确标志了沱巴的进步。祖天坐在主席旁边,他没给我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进会场前,我拉住他,说秀仙怎么样了,她还来破坏我们的名誉吗?他换了一个面孔说,这个事以后我和你说。后来他以这句话拒绝了我的三次询问,直到我离开沱巴。上车前,我又把他拉到一旁,我说秀仙呢?他说,这个没什么可说的,现在沱巴一切平静。她不来演讲了,我干吗还管她呢?

关于我回沱巴的经历,我还想说下去。我们住在那次和万的沐住着的那个度假村,我特意要了那间房。坐在里面后,我的心隐隐作痛,万的沐生病的痛苦状历历在目。我和她疯狂做爱的场景也被我看成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事。我接通家里的电话,万的沐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说你还好吗?她说,很好。我说身体呢?她说,一切都很好,你尽情地玩吧。你们住哪儿?我差点说出我住的地方。她说,你们住香口度假村吧。香口就是我们曾住的这个。她说,我想你一定会选择我们住过的那间房。我说,我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