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万的沐为她的这次沱巴之行付出了很大代价。她没能把病魔抛进沱巴的万丈深渊，却把它带回了桂城。我们没回家，直接把她送进医院。索索大概也是因为纵欲过度而累得不行，一到医院就在一张长椅上睡着了。幸好他没在开车时睡着。躺下去后万的沐强迫自己露出让人放心的笑容。她说，这次沱巴之行我很满意。可是万的沐太低估秀仙和高估自己了，她以为秀仙从此就能闭上那张乌鸦嘴，事实上没有。如果秀仙守口如瓶，或者到此为止，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现在我们不说秀仙，还是来说说万的沐。我们知道，万的沐说我很满意是包含了多层意思的。但假如你想问她你心中的疑问，这会儿不可能了。万的沐的笑容在我们的眼中慢慢撤退，直到全部消失。换句话说，她昏过去了。随着笑容退去的还有她的血色。我在病房里急得大叫，我说，医生，出人命了！戚惨的声音穿过狭长的过道，钻进其他病房。我连续地叫着，医生护士和病人的亲友站在远处以惊吓的眼光看着我。那一刻我脑中除了那句惊人的话什么也没有，医生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却不知道上去拉扯。一两分钟后，向我走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两个保安。我们需要医生不需要保安。保安到达我身边时，我将其中一个紧紧抱住......
医生说万的沐没有具体的病，主要是劳累过度。医生说的没错。万的沐劳累过度。她为了平息秀仙风波，拖着残疾的身体丈量沱巴的土地、日夜花费精力。导火索更是那天早上我们的交欢。一时的快乐换来了我们极大的痛苦。我用右手指甲在左手背上划了一把╳，表示我对那个事件的后悔憎恨，发誓以后不再在那种情况下与万的沐做爱。我之所以将左手划一把╳，是因为我左手最爱惹事生非，很多次做爱都是因为左手的惹事生非而发生的。
万的沐身体很虚弱，任何微小的刺激都会引发她生病。医生对我说。我们站在阳台上，万的沐得到处理后安静地躺在床上，悬着的透明而令人生厌的药液慢慢下降。她脸上的血色渐渐浓起来。我对医生说，怎样才能使万的沐身体强壮起来？他说，劳逸结合，加强营养，心胸开阔，逐步加大运动量。当天我母亲来替换我看守万的沐我得已回家洗澡时，我第一件事不是洗澡而是收起了万的沐所有的作画工具。
我的父母及万的沐的父母因为万的沐再一次住院而又聚集在一起了。她父母并没有责怪我允许她去沱巴，也没有责备我没有保护好她的身体。她母亲只是说，染童，万的沐把你累着了。当时我的眼眶就湿润了。这是一对很通情达理的长辈，他们行为令我暗自发誓：要好好爱万的沐。两边父母总是在一起坐在病房阳台的椅子上，谈论着万的沐的病情，共同声讨使万的沐摔成残废和离她而去的那条腿。他们说如果没有那次事故，万的沐何以受这样的罪？如果那条腿还是友好地跟随着她，她何至于遭受这样的苦？他们还争抢着值夜班。他们对万的沐进行了无微不至的照料，但我还是感到他们无法与罗巧雪相比。万的沐住院到第四天时我特别地想看到罗巧雪对万的沐的照料。罗巧雪是万的沐的情敌，她能够对万的沐伸出最热情的手付出真诚的关爱，效果会很不一样。
万的沐睁着大大的眼睛，她的脸破了相，只有两只大大的眼睛仍然如故，仍然传递着对我的情和爱。我腑下身去亲亲她的眼，我吸吮到了一股苦涩的液体。这是她的泪。我把它们含在嘴里，然后慢慢地吞下。十几分钟后万的沐睡着了。我走出病房，打通罗巧雪宿舍电话。那一刻罗巧雪正好从图书馆回来。她有磁性的声音通过电流传回桂城，传入我的耳朵。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哭了。我的哭泣怎么也止不住。罗巧雪说，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使劲地摇头。由于罗巧雪看不见我的动作，她就不停地追问下去。许久问不出结果，她干脆放声大哭。从这点说，女人比男人更没出息。
另一个女声从那边传来。她是罗巧雪的室友，也许我们见过也许我们没见过，单凭声音我已经分辨不出对方是谁了，而且她一上来就骂。她说，你要甩掉罗巧雪？！你凭什么！她的声音特大，那样的声音只能来对付顽固的犯罪分子。我的情绪被她的吼叫控制住，而此时话筒又被罗巧雪夺了回去。
罗巧雪出现在我面前，我用晕眩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当时我从病房出来，目光射到楼梯口时，罗巧雪就出现了。我心中大叫一声，立即失去知觉。罗巧雪飞奔而来，她的惯性将我推到墙上。她喃喃地说着什么。也许她的话不算喃喃，她扑到我身上后急忙狂吻我的面部，声音时高时低，被疯狂的吻压制得变了形。变形的话语并不一定就是喃喃。时间持续了多久，我无法统计，我经过了晕眩与沉醉，因为晕眩，我沉醉得更久。罗巧雪用手掌拍打我的脸，一直将我拍醒。我十分不情愿意地睁开双眼，但是罗巧雪却钻入病房了。
万的沐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罗巧雪轻轻抚摸她的头部面颊和后脑勺，万的沐身子轻轻地动了动。一个声音从万的沐嘴里迸出，她说，罗巧雪吗？万的沐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她能从罗巧雪的抚摸中辨出罗巧雪，罗巧雪十分激动。罗巧雪急忙抓住万的沐的双手，说，是我，是我，我回来看你来了。
我全心全意地服侍万的沐时，把索索给忽略了。索索也是在那一天住进了医院。那天他在医院的长椅上一直睡着，如果不是医院的清洁工把他赶走，他还会睡下去。清洁工蹬了几脚那张长椅，说，猪，这里不是猪圈，快滚。索索睁开眼后瞟了她一眼，又合上了双眼。清洁工说，好的，你敢和我斗？她将扫帚浸入水中，提起来后把它搁到他头上。索索就不得不起来了。索索骂着退到车上，回到家里，后来又去到医院。不过索索只住了两天，而且住的不是万的沐住的医院，所以我们就把他忽略了。索索对我说，知道我住院，还不把你累死？索索也有他可爱之处。索索一出院就来看望万的沐了。每次都是他一个人来，问他舒萍呢？他极力回避。
索索和他老婆怎么样了呢？我和万的沐都很关心。现在有罗巧雪照顾，万的沐精神更好，食量也大增。万的沐说，盘染童，你去把索索老婆找来，我要见她。我虽然也关心索索和他老婆之间的婚姻，可我怎么好去找她呢？我说，你现在还没有彻底康复，关心别人会加重病情的，就像这次的沱巴之行，为了关心祖天和我们全家的荣誉，你累出了病。罗巧雪却不同意我的意见，叫我快去，说只有遂万的沐的心愿万的沐才能又一次快乐。
07
我跟索索取得联系，索索说，这个忙我不帮，我们又在闹离婚了。我只有硬着头皮去找索索老婆。敲开她的门后，她说，不要理我，我怀孕了。我说，索索正在与你闹离婚，你还为他生育后代？她说，我没为他生育后代，我是为我们双方生育后代。孩子生下了，索索想离也就离不了了。我说，你比我还幼稚啊。
索索老婆揉揉她的肚子，说，结个婚不容易，干吗要离呢？他闹让他闹好了，我不签字他就是孙悟空也跳不到哪里去。
我说，你过得怎么样？
她说，很好。
我说，索索常回来陪你？
她说，不经常。他不常回来住。他是一只迷途的羔羊，我会想尽办法使他回心转意的。
我说，万的沐住在医院，她很想见你。
她说，为了我的后代，我只好对不住她了。
我无话可说。我带着不可名状的心情回到医院。
在祖天陪同下并向这边走过来的那两个人，秀仙认不出是谁，但秀仙感觉到他们一定是管祖天的什么官。秀仙判断得一点没错，他们一个是镇党委书记一个是县里的副书记。现在秀仙的智力随着沱巴流域的开发大大进了一步，很多疑惑经过她一分析都会找到正确答案。秀仙拍拍手中的传单，露出一丝笑来。侧着身子努力躲着祖天的目光，一步步向上级领导逼近。祖天大约喝高了，他脸如红纸，说话罗嗦，目中无人。这一点不久后秀仙便得知了，末了，她跑到上级领导面前，手中的传单一会儿就踏踏实实地落到上级领导手上了。
传单上写的是有关秀仙和我爷爷偷情故事的顺口溜，如果你读过之后你会惊叹作者的文学功底，说它是叙事诗并不为过。它朗朗上口，引人入胜，容易记忆。秀仙是如何想到这一招的，她请来的作者又是谁？你就不要去过问了。现在我们全家都烦着呢，谁有神气回答你这样的问题？
两位上级领导就地阅读。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喝了不少酒，但他们的头脑还算清醒。读起来就十分的有节奏。情节慢慢地敲打着祖天的神经。他在陪着上级领导走出十来步后，终于被上级领导的高声朗读敲醒了。他这才想起刚才跑过来的那个人是秀仙，传单上写的是她和爷爷的丑事。祖天高声叫骂秀仙，四下张望。秀仙去了哪儿，他充血的目光一时无法捕到。两个上级领导沉浸在一个传奇式的偷情故事中，对祖天的大喊大叫毫无感觉。他们依旧边走边读边轻轻地笑着，把立在原地搜寻秀仙的祖天甩在脑后。不久祖天就像只无头苍蝇乱撞了。祖天还是没有看到秀仙的人影，倒是在他去到的每一条巷子里都看到了许多传单。这些传单由秀仙分别等距离地张贴在墙上或水泥杆上，这些传单与两位上级领导手上的一模一样，它们出自同一台印刷机器，产生于同一个版本。祖天来不及管它们，他认为眼前最重要的是抓住秀仙。祖天嘴上的叫喊、骂声不断，内容也在不断变化，后来祖天手上提着木棒，骂声中加上了一句：老子宰了你！祖天在逐步扩大搜捕范围时发现各旅游点也布满了传单。
祖天叫来大嫂和所有的村干部，让他们去发动更多的人以搜捕秀仙以及清除传单。助人者来得很快，但是他们去到各电线杆前后并没有及时地撕毁，而是饶有兴味地阅读下去，除了大嫂，所有领了任务的人都读完了传单的全部内容。
秀仙却像烟雾一样消失在沱巴。秀仙的传单给沱巴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波。人们看到祖天愤怒着来到秀仙儿子的摊点边，一拳就把秀仙儿子打翻在地。祖天说，走人！
第二天一早老光棍拄着拐杖从虎头寨来到沱巴镇。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左右搀扶着他，使他像一面固定在船上的帆布，虽也摇晃，但摇晃得稳键。接近沱巴尤其接近商品街时，老光棍对俩儿子喝斥道：给我滚开。那时祖天也正好处理完某件村委里的事情经过商品街，便很容易就看到了强装硬朗的老光棍。祖天说，喂，你给我滚开。老光棍说，我不是你儿子，你凭什么叫我滚开？祖天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有这个权力。老光棍叫他俩儿子前来阻住准备离去的祖天，自己则加快步伐。老光棍没花多少时间就抓住祖天的衣服，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他们走进一家小店，坐在一个角落里。店主为他们上了沱巴云雾茶和一盘瓜子。老光棍说，我把儿子送回来了，剥夺我儿子的活路权是错误的，我希望你马上改正。秀仙不仅是毁坏了你家名声，她更毁坏了我和儿子们的名声，我们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祖天说，要我答应让你儿子回来做活路可以，条件只有一个：杀了秀仙。
老光棍带着儿子就离开沱巴了。祖天提出的条件他不能接受，他说让儿子到沱巴来做活路就是想发家致富，以便享受生活，如果亲手杀了秀仙，就会偿命或蹲监狱，吃更大的苦头，所以他不杀秀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