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请你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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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浪漫与伤痛 (6)

余品华处理完事,我们去夜市摊上吃宵夜。我的胃口极好,有一种要把这两天没吃的饭全吃进肚里去的意思。我们还喝啤酒。余品华的酒量大增,身子骨也强壮了。我说,你应该回家,回到我们为你准备的家,那些特意准备的高考复习资料需要你。余品华摇摇头,说我不想再花脑筋复习考大学,我只想桂城每天都死更多的人。我说你这种想法很像二十世纪初那些开棺材铺的人的渴望,有这种想法的人就不该在这里工作。

街对面那家发廊正在营业,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孩在门前走来走去。可以想像这家发廊在干着非法的事。

我说,你在建筑工地和歌舞厅不是干得很好吗?怎么又辞掉了?

余品华说,我从来没在建筑工地和歌舞厅干过,我一直在太平间干着。

我说,吃好了吗?我想回家。

余品华说,天快亮了,这时候干那种事是最安全的。对面的女孩子很漂亮也很开放。余品华向对面的发廊招招手。

两个发廊女走到我们身边,热情邀请。余品华搂着其中一个女孩调情。

对嫖娼之事我没任何兴趣,即使有兴趣也应当想想爱我的两个女人。

那个闲着的女孩对我说,走吧,我的床很舒服,我的技艺超群,一定超乎你的想像。

余品华说,走呀,哥!

余品华和那个女孩攀肩横穿这条小街,消失在发廊。

剩下的这个女孩对我纠缠不清,她的动作粗鲁,一只手直捣我的要害部位。

余品华是我叔叔,我却幸运地看到了他与女孩子的调情,目送他去嫖娼。这算什么事儿!

我的嘴里塞满了绿头苍蝇,我用力推女孩一把,大叫,你想干什么!

这个女孩说,你叫什么叫,不做就不做,你还想向全桂城人证明你的纯洁你的伟大不成?你不做可以,可你的朋友做了,他身上的污点就是你的污点。

余品华的污点的确就是我的污点。

女孩说,现在想做还来得及,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受得气,经得起摔打,只要你做,我是不会计较的。

我的步子移动了,但我脑子里想的是我医院里的那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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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在医院外的那个院子里徘徊。这个院子是另一个单位的院子,因为它紧挨医院的太平间而几十年来一直受到该单位的冷落。单位使它冷落,外来民工却使它热闹无比。墙那边是太平间,墙这边则是民工们的床或者厨房。余品华的宿舍在离太平间二三十米的地方,它们平排着。所以墙这边被单位冷落的院子有多大你就可想而知了。我常在民工们中间徘徊,意在余品华。余品华又一次被我找到了,但是他使我痛苦。他放弃复习参加高考不要紧,可他染上了许多坏毛病。我后悔找到他。由于我后悔,所以我没有把余品华的情况告诉任何人。

一天傍晚,我坐在民工们中间与他们聊天喝酒,余品华就在眼前出现了。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不得而知。他的手中提着两瓶好酒和一大袋营养补品向我走来。他对我说,哥,请你帮我一个忙。我说,不要叫我哥呀哥的,我不是你的哥!当时我喝得半醉了,我的豪气正随着酒精的发作而成长。余品华说,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弟,你童年那个可爱的余品华从我们这个地球消失了。我端起搁在地上盛酒的大碗,突然把它摔碎。碎片四溅,像我童年的碎片。

余品华说,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请你原谅我与你志不同道不合。可是我是余家养大的,他们为我付出了许多心血。尽管发生了许多改变我命运的事件,尽管他们已不再我把当作余家人,但他们的恩情我还是要报。

我说,你是让我帮你把这些东西送到余怀中和张阿姨手里?

余品华点点头。

我说,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但你为什么不能改掉嫖赌的恶习,好好做人?!

多日之后,我说服了余品华随我去到沱巴。

对于沱巴余品华没有任何记忆。他一岁前秀仙背着他来过沱巴。她带着余品华来到沱巴的那天,沱巴万人空巷,所有的人都到一里外观看一场旷世的水牛打斗赛去了。秀仙行走在空空的街道上,几只黄狗在远处狂吠。她走到爷爷家。门敞开着。故乡沱巴家家户户的大门两百多年来总是敞开的。秀仙叫了爷爷几声,她说,我想喝水。秀仙后来在听到云涌而来的声音后撤进沱巴。水牛赛结束了,寨子里的人带着兴奋的心情往家赶。他们大声地说话,这些声音集在一起有如洪钟。爷爷回到家,看到了留在八仙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小半杯温开水,迅速追出门去。

爷爷在寨子外两里的庙山追上了秀仙。余品华此时突然大哭,爷爷便给了他一记耳光。秀仙说,你打得在太轻了,你应该重拳出击把他打死,让庙的神仙收他做徒弟。爷爷身子软下,面对那座破败不堪的古庙作揖。爷爷说日后一定要把庙修好。可是爷爷言而无信,后来他并没有去修庙。爷爷将余品华从秀仙的背上抱下来哄他,余品华便止住了哭。爷爷说,刚去喝了我家的水?秀仙说,是的。爷爷说,你喝我家的水意味着什么吗?我们的第一次就是从你到我家讨水喝开始的。秀仙说,现在和那次不一样。爷爷从怀里摸索出两块沾着白糖的饼干,一块给了余品华,一块给了秀仙。吃着饼干,秀仙的态度好多了。他们坐到松树林里。秀仙吃完了那块饼干后,爷爷说,你想喝水吗?爷爷把余品华放到地上,上去搂秀仙。

秀仙说,你这个老不死的,老色鬼。秀仙口头上骂着,行动上却积极配合爷爷。

打那以后,秀仙再没带余品华来到沱巴。

余品华当然不知道他的生命与沱巴密切相关,他的身影在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已在沱巴出现。当我们的身影出现在故乡沱巴的小巷时,余品华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他说这里的景色太美了。出人意料地,爷爷没在沱巴车站旁的大树下等待他的后代,如火的太阳把爷爷驱赶到某个阴凉之处去了。我立在爷爷时常坐着的石头边环视故乡,怀想一些说不清楚的往事。余品华坐下来,他坐着的姿势和朝向使我想到了爷爷。爷爷也常以这样的姿势来打发他无聊的时光。我们谁也没见过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二伯、父亲年轻时是什么样子,所以余品华就是爷爷年轻时的形象使者。我以不经意的目光仔细阅读余品华。

我们在大树下呆了约十几分钟,我带余品华来到养育故乡人的那口井边。故乡先人对井的重视不亚于坟墓,他们对水井进行了费尽心机的装修,那些巨大的片石虽然饱经沧桑,但看上去仍是那么的让人踏实。水井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人们的饮用水。第二层次,有两个并排的水池,分别承担着洗菜和洗衣。第三层次是一口大水池,它供人们洗脚之类。井眼背靠的水牛山树木葱茏植被丰茂,致使水源充足,每天三四个水池都有新鲜水。现在沱巴人口增长许多,寨子也在不断地扩大,不少家庭都从其它山头引来泉水,但每到新年他们都习惯于饮用老井的水。这是一种感激也是一种怀念,更是一种尊重。余品华掬起一把故乡水送入口里,清冽漫过他的全身,使他美妙得无话可说。后来他把手中还有大半瓶的矿泉水倒掉,用故乡水把瓶子装满。

喝了故乡水,享受了老井带来的凉爽,我们疲惫全无。我们的行李非常简单,因为我们并没有打算在故乡住宿。简单的行李仍旧在我们的肩上,随我们行走到故乡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在北区一条小巷上我们碰上了一个认识我的家族兄长,他指着余品华说,那个与你有点像的人是谁?我说,我朋友。他又看了我和余品华一眼,很没信心地离开了。余品华说,他说得对,我们的确有些相像,我想这与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有很大关系,就像一个母亲在怀孕期间总是想着画上那个漂亮的小宝宝,生下的宝宝也与那画相像一样。我们的脚步踏完故乡每一条街道后,走进了祖天家。祖天家的大门敞开着,他和大嫂都还在田地里劳作。我叫了一声,屋子里除了回声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对余品华说,你想不想参观一个有两百年历史的老宅?余品华说,想。

我说的老宅就是我们祖宗留下来的老屋。

爷爷和他心爱的躺椅搁在大门口,他睡着了。他打着很响的呼噜,睡得香甜,但他香甜的脸却变形不小。睡着后人的表情其实是可怕的。我们轻轻地绕过他,深入到屋子内部。老屋终究是老屋,它能够吸收更多的热量。我们立在其中不久,大汗就止住了。余品华说,这是谁的家?我说,我爷爷家,我父亲就是在这里出生并长大的。也许决定余品华的存在与否跟这个屋子有关。余品华说,这个屋子太老,使人不寒而栗;在这个屋子里也许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他擅自地走进每一间屋子,试图察看每一件物品。余品华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件东西从上面掉下来发出很大响声。

爷爷被吵醒了。爷爷站在地上,向声音源头走来。爷爷首先看到了我。爷爷说我梦见你回来了,你真的就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我说,爷爷你吹牛吧,你又不是仙人,每次都说我回来你有预感。爷爷说,什么东西倒了?爷爷就看到了余品华。余品华随我叫了一声爷爷。爷爷问我,他是谁?我说,他是我的朋友,他是特意随我来看望你的。爷爷对余品华表示了感谢,然后爷爷要求余品华给我家神位烧一支香。余品华大约从没对谁烧过香,他说,我不烧。爷爷说,第一次来到我家的所有人都应该烧,你拜见了我们的祖先,我们祖先会保佑你的。我说,烧吧,我陪你一起烧。余品华就嘻嘻哈哈地给我们共同的祖先烧了一炷香。

老屋的光线较暗,我们彼此都看不太清楚。到了大门口,我看到爷爷目光落在余品华脸上的时候吃了一惊。接着爷爷目光咄咄逼人,一直把余品华逼到墙角。爷爷说,说,你到底是谁?余品华一脸惊恐,说,我是余品华,我出狱了,我没有逃狱。我对余品华说,爷爷没问你这些,你是真正的余品华,货真价实,你怕什么?我说,爷爷你老眼昏花,你是不是把余品华看成是大伯了?

午饭我们在祖天家吃,乡下的午饭吃得很晚,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两点了。爷爷仍然躺在为他打发时间的躺椅上,他眼睛似闭非闭,像睡觉,像思考着什么。开饭前,爷爷拒绝了祖天和大嫂两次叫唤。祖天和大嫂都说,染童回来看你,你不应该就这么躺着不与他共进午餐;今天你怎么了?爷爷说,你们都给我滚开,谁都不要理我。祖天问我是不是让爷爷不高兴了,我说也许吧,但我是无意识的。为了表示道歉,我给爷爷送饭。出门时,我想起了这次回老家的另一个目的。我从包里拿出两本《沱巴诗抄》两本《风情沱巴》一共四本书,书出来已有些日子了,爷爷还没有看到过。

爷爷说,这书很不错,你立了大功,但你也不能由此就狂妄。--你没有理由把他带来。我不想见到他。

吃过午饭,我精心安排余品华去到祖坟上。祖坟的气派和透出的阴森之气,令余品华不敢大声言语。没人提醒,他便给祖先叩头作揖。离开祖坟,我们来到沱巴河。我在爷爷曾叫我下河游泳的地方停下脚步,说,这里最好,游泳还是洗脚随你便吧。余品华说,我要游泳,面对这么好的河水不下去游泳,就太对不住沱巴人民了。余品华毫不顾及地脱去衣裤。我想余品华能够在一个个陌生妓女面前露出他的隐蔽之物,当然就不会顾及到我。余品华纵身跳下河,逆水而行。沱巴河亲切地拥抱着这个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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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以后,我才知道那次索索安排一个女子与我见面是他的一次阴谋。他心里一直希望我娶罗巧雪回家,所以他就把罗巧雪安排给了我。这些年来,我们其实都知道彼此的工作单位,我们已经不再想回忆过去拾掇过去的爱了,如果不是那样明目张胆谈情说爱的"情缘"节目,我们会把对方忽略掉的。索索却让我们重新爱上对方,他也因此引以为豪,他常津津乐道在我爱情问题上的创意和功绩。其实他做错了,但和许多人错了并不承认还要固执地错下去一样,索索就时不时搞点暗箱操作。这对万的沐是很不公平的。好在我是个聪明人,有着聪明的脑袋,分得清是非,辨得了真假。我没让索索的阴谋得逞,我在暗地里帮助了万的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