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请你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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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浪漫与伤痛 (7)

又一只客船靠岸时,一朵云彩掠过我的头顶,把黑影投到我身上。今天天空晴朗,天上少有云彩,能无意识地立在云彩经过的地方,便是一种幸运。可是游客们全都下了船,并朝他们心目中的地点走去了,我还是没有见到万的沐和她的画夹。我不知道她选择在旅游船上作画是为了什么,在移动的船上她如何作得了画。不知道也没办法,反正她去了,她今天早上悄悄给我留下一张字条后去了。她没有告诉我她何时返回,画家总是对时间置之不理,忽略别人的存在。最终我没等到万的沐,却等来了月亮。月亮在天上走着,她并不感到孤独,因为她能看到天下所有的人。而我就不一样了,我一个人坐在码头清凉的水泥建筑上,望着江里微弱的灯光,孤独蛇一般缠住全身。静静坐了大约一个小时,我抬头望月,让她告诉我万的沐的去向。

第二天早上,万的沐用电话吵醒了我。我说你在哪儿?她说,我在自己的床上。我说,你的身边有什么?她说,什么也没有,一个叫盘染童的无形人陪伴了我一夜。我说我就在码头守着,你却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万的沐发出快乐的笑,那笑声像手扶拖拉机的号叫,我想她的身子一定在拌动。她说,你过来吧,我爸妈不在家,他们下楼锻炼去了。我不再说什么,放下电话赶往她家。

门是半开的,万的沐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穿着三点式,很放荡却也风情万种。我身子火辣辣的,我却虚伪地说,这不太合适吧?现在已经是早上了,人们都在陆续地起床,你的父母也会随时回来。万的沐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将身体吊起来,说我不管,谁让我爱上了你?谁让你爱上了我?万的沐使我弯下腰,为了减轻压力,我用手托起她的下身,然后在她的指挥下将她抱入房间。房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床头柜上虽然有一束鲜花,但我想鲜花绝对没有能力把整个屋子弄得如此馨香和诱人。万的沐一定在我到来之前洒了高级香水,她认为洒香水与穿三点式一样重要。我曾多次猜测过万的沐设在父母家的这间房和这张床,我想像的身影一次次按照自己想像的路线进来过。事实上这里的一切与我想像的大相径庭,我原来的想像马上无影无踪。

我们经过一番翻江倒海式的运动已相当疲惫,我们试图相拥着说许多话,但我们力不从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时,房间外有了响动,她父母早锻炼回来了。我说,万的沐,我们怎么办?万的沐梦呓般说,什么怎么办?好好睡觉吧。我再次闭上眼睛。可我睡意全无,我的心被外面的响声牵制。我推了推万的沐,说快叫你父母去买菜,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紧张了,我的血管正在膨胀,差不多要爆炸了。万的沐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要叫你自己叫好了。我说,可这是在你家,不是在我家,我的声音会把两位老人吓出心脏病的。万的沐吃吃地笑,然后就哈哈大笑。她母亲拍响房门说,的沐,你怎么了,一个人大笑干什么?万的沐说,我梦见盘染童睡在我身边,他现在害怕了,他建议我叫你们去买菜。万母说,今天我们不需要买菜。你能梦见盘染童,说明你心中有他,这是好事,你继续做这样的美梦吧。但是只做梦不行动又有什么用呢?

万母的脚步离开了。万的沐紧搂住我说,你还怕什么呢?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呢?我说,以前你极力否定我们在恋爱,而现在为什么突然又要把我推到前沿地带?万的沐说,此一时彼一时了。我们的说话声无中在大了起来,在这样一个没有特别隔音设备的普通住宅里,我们的对话很容易就钻出房间。

我听到万母说,老头子,别浇花了,快陪我去买菜!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之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我终于可以放声大笑了。

20

傍晚时分我将罗巧雪和万的沐约在一起,我们共同吃一个西瓜。西瓜给我们的嘴巴涂上嫩红色,它却封不住我的嘴。我说,我们该是了断的时候了,这种三角关系再搞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我以前说过谁先找到余品华谁就是我老婆,这话到现在还有效。罗巧雪说,染童,两条通往婚姻的路,一条坑坑洼洼,一条平坦如镜,怎么选择不言自明,你为什么还把它搞得如此复杂和累人?我与你的婚姻与余品华的存在与消失无关,也与万的沐马拉松式的离婚战无关。万的沐淡淡一笑,只顾吃西瓜。我说,"大难"临头了,你怎么无动于衷?万的沐说,我听你的,你已经讲得清楚明白,我还罗嗦什么?

西瓜吃完后,我离开她俩。

余品华在医院里抬尸体,这个令人闻而生畏的工作罗巧雪万的沐是不会去考虑的。她们会走进曾经走进过的单位,会考虑曾经考虑过的路线。在她俩的心里余品华仍是个可爱善良的青年,绝对想不到余品华已经玩世不恭,吃喝嫖赌样样在行。

对于她俩,这是个没有结果的找寻。

数天之后,我把万的沐叫到我单身宿舍。我在一张大白纸上画了我列祖列宗的像,贴在墙壁上。祖先们长什么样子,我们后辈谁也不知道,对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人的画像那就好画了,就像人们常说的画鬼最好画一样。万的沐指着祖先们说,他们真丑,不是我心目中的样子,你画他们干什么呢?我说我要你在祖宗面前发誓。我说,你愿意嫁给我吗?她说,愿意。我说,在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抛弃我,做得到吗?她说,做得到。我说,我也一样。我想说的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我就不重复了。

余品华的行踪在我们双双发誓后,从我的嘴里传到了万的沐的耳朵里。我要娶万的沐,这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

万的沐过于激动。过于激动的人往往会出错。她从我这里得到余品华的消息后,自己没去核实,却把罗巧雪呼来。

我们三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束荔枝和一块饼干,谁也没有吃一颗荔枝咬一口饼干。现在我们变得口干舌燥,食欲全无。车在医院门前停下,万的沐第一个跳下去。罗巧雪迟迟不动,我说,到了,罗巧雪。这是没办法的事,她找到了余品华,而你没找到,怪谁呢?怪命吧。罗巧雪猛推一把车门,门开了。

没想到万的沐失败了。

余品华已离开医院的太平房,医院里的人几乎不知道曾经有个叫余品华的人在太平房抬尸体。

罗巧雪质问万的沐,人呢?!

万的沐哑口无言。

人呢?我也这么问自己。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个月。

主任派我去采访一个赌博案,这样的赌博案是没有什么新闻价值的。但是人家是领导,我不听他的话就太不给面子了。到了那儿才知道,主任的目的也不是要让我采访,而是让我去认人。在数个赌徒蹲着的地方,我看到了余品华。干警指着余品华说,他是你表弟?我转过头来咬着牙说,不是,我没有什么表弟。干警问余品华,你还有什么人担保?余品华闭上眼睛,说,没有,我的亲朋好友都死绝了。

离开派出所我十分后悔,除了我和罗巧雪万的沐,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会帮余品华。但我又没有勇气回到派出所。

第二天,派出所的人告诉我,余品华逃跑了。我立马赶到派出所为他交了罚金,并请求派出所放过余品华。

余品华变坏了,他在我们眼皮底下变坏了。我们几个灵魂工程师都未能保护好他。我开始后悔当初去找他,招惹来这么多的苦恼。从这一角度出发父亲是对的。当我认为父亲是对的后,我回到父母家。我为父亲买了两瓶剑南春和一条大中华,喝酒抽烟是父亲的至爱。沱巴人一年四季都喝自酿的甜酒和白酒,男人们从小就开始抽烟。父亲离开故乡到桂城工作时已经是个酒鬼和烟鬼了。外公也是个酒鬼和烟鬼,父亲就利用外公的这一弱点瓦解了外公的心。外公有一天对我母亲说,盘龙起不错,你嫁给他吧。那时母亲对你父亲还没有特别的感觉,更谈不上爱上了他。可是外公是个固执的人,外公说你不嫁也行,从此你就不要回这个家了。三个月后母亲就嫁给了父亲。回到家,我把好烟好酒呈现在父亲的眼前,父亲两眼顿时就发出绿光。母亲为我们送来现炒的花生米和一碟煎鸡蛋,说先凑合着吃吧。母亲说完再次回到厨房。

我说,爸,你是对的。

父亲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父亲所以你是对的。

父亲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的右手做成钉耙来来去去地在他头发稀疏的脑袋上耕耘,他想把脑袋耙得更清醒和更聪明。可是最终他还是没弄明白我在说什么。父亲有容易放弃某种念头的习惯,就像他和爷爷放弃余品华一样。父亲注意力回到喝酒上来。汗水湿透了我们的衣背,父亲建议我们都脱掉外衣。而后我看到父亲身上的肉团子,尤其是他的两个肥大而软绵绵的胸乳。我已好多年没有见到父亲的肉体了,现在见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

我正苦于没有借口离开酒桌,免看父亲那一对壮硕的胸乳时,万的沐按响我家门铃。父亲没有喝醉,他将搭在椅子上的衣服穿上,对万的沐露出尴尬的笑。万的沐说,爸,我是您儿媳妇,你就不要穿着衣服受罪了。父亲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不知道?父亲朝厨房大声地叫母亲,母亲出来证实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说,我们关系定下了,可是我们还有许多没有解决的实际困难。

我走入房间,万的沐跟着进来。我说,你对我爸的称呼过早了。万的沐不置可否,说我被你涮了,余品华根本就没去过那家医院。余品华不会去抬尸体的,你让我上当,让罗巧雪当众取笑我。我说,我没有,余品华又一次从我们的视野里失踪了。我给你提供确切情报,可是你运气不好,我们的关系要暂缓确定。如果你再叫我爸爸妈妈为爸爸妈妈,那是很危险的。万的沐作了个鬼脸,出到厅里再次叫我爸爸为爸爸。

21

桂城的夏天很热,空调打到最低还是感到热浪滚滚。我一次接一次地去洗冷水澡。洗澡要脱掉衣裤,而对于接连要洗澡的人来说,脱裤子是件很麻烦的事,后来我干脆裸身穿越客厅去到洗澡间。请你不要笑我,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这种时候穿着裤子去洗澡就好比脱裤子放屁。但是接连的洗澡活动仍旧没有彻底抵挡热浪。我搬了一张小凳搁到洗澡房,我就这么赤身裸体地坐着,感觉着热时便开启水龙头,让冷水把我当作一朵美丽的花儿浇灌。呆过一阵,我就睡着了。我差点从凳子上倾跌,摔进茅坑。一首好多年前就见过的打油诗涌上心头:

半夜三更,

跌下茅坑;

无人搭救,

壮烈牺牲。

我不想无意义地牺牲在厕所兼洗澡间。决定到外面走走。

夜深了,户外还到处是流动的人,他们同样在躲避室内的热浪。不少人围坐在夜宵摊上喝冰镇啤酒,他们忘记了热和时间。我也拣了个位置坐下,没料到我的对面就是达成林。他说,你终于下楼来了。我说,你在等我?他说,无所谓等不等,我睡不着,就坐上一辆的士,至此,车坏了。现在碰上了你。就这么简单。达成林叫服务员拿来酒杯,然后为我倒满。

肚子里突然加入一些冰冷的液体,体温就通人性地下降了许多,心中的浮躁也渐次消失。达成林抽着香烟。我不知道他以前是否抽烟,如果以前不抽,现在却抽了,一定就与万的沐闹离婚有关了。达成林还在另一摊点突如其来的行拳猜令声中脱下外衣。他的胸部平平,一看就不像个体力劳动者或体育爱好者。为了表示我的时髦,我也脱掉了外衣,露出比他发达的胸肌。达成林说,你是个文人,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坦胸露背。我说,我只是个江湖文人。

现在我们喝酒就是喝酒,谁也不想谈起万的沐。我们找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来消磨时光。我们谈到了美国的霸权行径,美国的军事,以及历史上中国人与美国人的较量。随着啤酒在肚子里的不断增加,我们的口齿不再伶俐,我们的舌头像被胶水沾住了,思维也开始罢工。

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的,我们都回忆不起来了。天亮的时候,老板要收摊,她叫来丈夫把我们抬到不远处的水泥台子上。我们都太困,弱小的意志根本无法与困乏对抗。结果我们就躺在那里了,在这种情况下硬硬的水泥台与柔软的床没有两样。天大亮,街上行人越来越多,我们就醒了过来。我对身边的达成林说,起床了,你这个没有骨气的家伙!达成林说,现在我终于查清万的沐爱上的是你,你想得到她?没门!

我们的头都有痛得厉害,所以吵起架来也像吴侬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