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摸摸我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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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个寒冷的早上段美信独自向老父他们村进发。她手里提着老父爱吃的烧鹅,脸上露出喜忧难辨的神色。风很大,她的头发吹乱了,脖子上那条青细花围巾像一只不听使唤的凤凰钻出衣领。她是第一次独自行走在这条通往老父他们村子的路上,她只是按自己推想的路线前进。所以在离村子还有两公里的岔口她就被客车甩下了。乡村公路上人们来来往往,他们手里同样是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可他们的步伐稳健,手上的东西轻如鸿毛,这样就不断有人超过段美信。

走完两公里乡村公路,段美信花掉近一个小时。进入老父的家里,她很疲惫了,脚被磨出血泡。但段美信全然不顾这些,她用春天的话语温暖老父,用最实际的行动感化老父。老父已一个多月没有吃到烧鹅了,现在他的胃口大开。段美信说,如果在城里你就不用担心吃不上烧鹅,城里多好。跟我回城里吧。老父说,我吃烧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和我谈什么回城里。段美信说,你可以大口地吃,我的声音并不会影响你吃烧鹅。段美情话语平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父的目光停留在美食和他的酒杯上,他以咂嘴和感叹来表示他的惬意。老父到底听进去了多少,段美信没有多少把握。

酒足饭饱,老父说,我不回城里,我要气死人义气死传西,让他们感到良心不安。你回去告诉那两个不孝之子,说我不再吃住在堂孙家,一个人住着大大的房子,一个人使着大大的饭锅,一个人盖着大大的被子,我好幸福好快乐。段美信说,我会把我看到和听到的向人义传西作详细的通报,让他们受到良心的谴责,受到所有人的指责。

天色渐晚,段美信说我腰酸背痛,脚磨出了血泡,我要留下来,留下和你说话,我们还可以做我教你的字牌游戏。老父说,我不留你,你回去告诉那两个不肖之子,说我谁也容不下,说我一只脚已主动地踏上了黄泉路,叫他们不要回来收尸。

段美信说,你做得对,我不该留下来,为了革命的成功,吃点苦受点累算什么!

回到城里段美信马不停蹄地找到传西和人义,向他们通报她这趟乡下之行的所见所闻。在某种利益驱使下,段美信做了很大程度的夸张。传西听后说,哪有那么严重?我是知道我爸的,过不下去他还不来到城里?段美信知道在与这家人交往中传西是最大的障碍。段美信说,现在的你爸不再是过去的你爸,思维已不是过去的思维。送他回乡下严重地伤了他的心,使他感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了。他准备了几套自杀方案,跳河,上吊,自刎等;他说如果是跳河,要等到雨季来临,那样的话他可以随着洪水远去,一直到大海。但如果选择上吊或自刎时间就没有个固定了。

传西恼羞成怒,说段美信你这个老巫婆,胡说些什么?

那个太阳高悬苍穹的早晨人义出现在畅通公司时,公司里所有人都发现了他闪着金光的脑袋。他们纷纷停下脚步,以崇敬的目光注视他,同时怀念他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消息不胜而走,已进入办公室里的都探出头来,敬仰人义。董事长走到人义的面前,他那只被早春寒风浸泡过的手伸到人义头上,然后就像一只乌龟在人义光秃的脑袋上爬动。董事长说,虽然我的手是冷的。但我的心是热的,商场如战场,人不可能总是赢家。你已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不怪你。人义说,我想不明白,剃光头发还是想不明白。董事长提高声音说,人义副总经理光秃秃的脑袋和大家面对他光秃秃脑袋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大家都在默默发誓要以人义为榜样,好好总结教训努力工作,尽快消除第一阶段的失败带来的阴影,尽快把损失夺回来。原定上午举行的全体职工动员大会没有必要开了,让我们精诚团结排除一切困难险阻,我相信畅通公司的前景永远是畅通无阻的。

今年第一阶段畅通公司遇到的强劲对手竟然是没有名气和地位的远达公司。远达公司也位于经济开发区,与畅通公司相隔一公里左右。这么多年来,畅通从不把远达列入竞争对手,人义曾打比方说这就好比一个中文系大学生与一个初中生比赛作文。人义的这个观点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成,并生效了好些年,但他的这个论断却在新世纪的早春被推翻了。畅通公司固有的市场被远达抢去百分之三十,这说明远达对畅通研究很透,对远达,畅通秘密的运作方式和操作规程已无秘密可言。远达怎么会长大成人?人义想不清楚。远达怎么会那么快就长大了?人义想不通。经过派人暗中调查了解得知,远达并没有引进高级生产和管理人才,但远达为什么就突然地抢走了畅通一半市场?一向自负的人义的计划失败了,所以他想不通,所以他要削发明志。

六十六

人义并不是什么都想不通,想得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比如说,他想到失败原因中最关键的一条是新产品MJB投放市场比远达慢了半拍,宣传和销售手段也没远达来得到位。人义的理解得到公司高层人士的赞同,人义反击远达的初步方案也得到大家的同意。

在董事长的大力支持下,人义分派得力干将奔赴大江南北搞促销争市场,留在家中的则继续努力开发新产品和宣传策划。

人义去的路线是西北,第一站是乌鲁木齐。出发前一天,人义与佟月怎么也联系不上。为什么要找她,人义也说不太准。

与人义同赴西北的是萌子。在分配人员时,人义把萌子放在身边,萌子得到消息什么也没说就去准备了。人义、萌子,孤男寡女的,别人都会往男女关系方面去猜。但公司里谁也没有议论,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闲心议论呢?

临上飞机,人义看了一眼身边的萌子,走到一边打佟月的手机。手机通了,却被挂断。萌子先于人义走向检票口,她不想见到与自己没有关联的一幕。可是人义却追上来说,要是佟月也同行就好了。萌子生气说叫她来吧,还来得及,来不及的话可以换乘下一班飞机。她把机票给人义,并且停下她的脚步。人义说,我说的是假如,一个人连说假如的权力都没有?人义在后面推她,人义用了很大力气,她轻盈的身子如洪水中的木头向前漂去。

一路上萌子没跟人义说一句话。人义心事重重的也不想说话,这样他们冷战到乌鲁木齐。

走出机场,人义他们没有见到前来迎接的那帮朋友,他们像两个首次来乌市而找不着北的打工者,目光茫然无措。等了30分钟,萌子说,我们走吧,他们不会来了。人义说,我们是合作者,应该同舟共济,他们不应该因为我们的市场出现暂时的困难而冷落我们。萌子说,他们是个小公司,一折腾就没了元气,我们要理解他们。你的官本位主义要改。人义说,我不是什么官,不要给我扣帽子。萌子说,你以前在国营企业待过,那种发号施令到哪儿都摆谱的作风学得很到位,并且把它们带到了畅通公司。

人义走到候机室的台阶上坐下来。

又等了十来分钟,乌市朋友中的一个和司机来到人义跟前。人义上去与他们握手,想与朋友拥抱时,朋友间开了。朋友的脸色不好看,他的笑像过气的玫瑰。人义说,我们都遇到了困难,但只是车轮下的一颗小钉子,请你对我笑一笑,伸出你的双臂拥抱我。朋友说,我不笑,我干嘛要笑?也不想拥抱你,除非你带来了好消息。人义说,好消息就在我们身后。朋友偏过头搜索人义身后,说,什么也没有。朋友的一只手摸摸人义的下巴,说,我代表老总和公司全体员工欢迎你和萌子。

吃饭时,对方老总才珊珊而来。老总比那个去机场迎接的朋友显得要热情些,但谁都明白只是表象,他的眼里充满了忧虑。这顿饭吃得很沉闷,五六个人一瓶酒也没喝完。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市场和对手上,每个人的话语不多,但大多有一定的见地。

送人义萌子回到宾馆,对方老总说,我们迫切需要静静地思考,寻找对策,歌舞厅就不去了。人义说,正合我的意,我到乌市来不是冲歌舞不是冲小姐,我是来工作的。

人义与萌子的房间相邻,萌子洗过澡到人义的房间来。萌子带来了一些水果和瓜子。萌子用一些工具做了新发型,毛衣也换了,挺性感的。人义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两钞钟后移开了,他把目光射向天花板,在那里停留了十几分钟。萌子盯着人义的下巴,说,你的下巴并不特别,为什么那个朋友还要摸?看人义没反应,萌子不再理他,调了一个频道看电视。

人义的手机响了,是奔赴东北的小分队打来的。他们离开桂城已经五天。人义提起电话说,怎么样?东北的情况怎么样?东北小分队的队员们比较兴奋,人义猜到那边有好消息,也兴奋起来。

那边果真有好消息,他们不仅与新客户订下50万的合同,还从老客户手中夺下不少远达送来的"食物"。

趁着兴奋,人义分别与华北小分队、西南小分队、华东小分队等取得联系,并听取了他们详细的汇报。他们合同订的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100万,但他们摸得不少信息,得出不少经验。

人义这时发现荫子关掉了电视,她弯着腰,手搂他的肩,一只耳朵凑近他的耳朵,第一时间地获取好消息;他们脸碰脸,头发碰头发,同呼吸共心跳。人义索性把她抱入怀中。但是电话打完后,萌子却像一只兔子跳出他的胸怀。

萌子开启电视,人义再次回到他看天花板的姿势。

第二天,人义萌子取消了去合作单位的计划,他想以研究远达公司以及老对手人手。MJB系列产品在乌市以及整个新疆的市场不算太大,人义和萌子一天下来就暗访明访了大半客户以及对手的销售网络。晚上人义推掉合作公司朋友们的邀请,草草吃过饭回到旅馆整理一天来获取的信息,探讨对策。天在不觉中大亮,人义说天亮了,我们昨天的工作完成了。人义躺到床上和衣而眠。萌子走过去打开被子,铺在人义身上,最后她也和衣钻进去。

六十七

睡了几分钟,萌子说,我们离得太近了,我睡不着,从来还没有一个男人离我这么近地躺着。人义不语。萌子推了他一把说,听到了吗?你离我太近了。人义翻身将背对着萌子,他说我是一个塑料人、木头人,把我想成什么都行,只要不是一个男人,这样你就睡得着了。萌子说,你是有血有肉的人,我已经听到了你的心跳,我无法把你想象成塑料人木头人,请你原谅。人义走下床去躺到沙发上。又过了一阵,萌子说,你在打呼,你的呼声太响了,我睡不着,请你不要打呼好吗?人义说,我没打呼。萌子说,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在打呼,你的呼声像做爱。人义说,你又没做过爱,怎么知道我的呼声像做爱?

萌子把头蒙进被子里,但在蒙进去前,她警告人义说,你再打呼我就堵你的嘴。

人义带着萌子从乌鲁木齐飞到兰州,飞到西宁,飞到西安,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十几天。到达兰州那天上午,人义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很像佟月,就想起了佟月。佟月在电话里告诉人义,她正在上海。人义说你到上海于什么,你一个小小的酒店服务员难道还有机会出差到上海?佟月说,你和谁在一起?听说和萌子在一起?人义说,郑想也正在上海,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他。佟月说,你岔开话我也想象得出你们绞在一起时的那副德性。

回到桂城的第三天,人义赶往南市。这以前他已在手提电脑里整理了各条战线传来的信息,并且订出下一步计划上交给了董事长。董事长半躺着细看,人义摸着下巴等待老总的意见。人义时不时看一眼老总,他竟在老总的脸上看出了"南市"

两个字。南市是畅通公司的一块肥肉,那里的情况如何?人义走到离老总两米的地方给金海打电话。金海说,糟,糟透了。人义默默地挂断电话。

人义要去南市的消息让萌子知道了,她问人义,为什么火急火燎地赶往南市,照片上那个女人在南市吗?人义说,想知道真相,跟我去南市好了。萌子说,我不是"灯泡",我不去。人义说我没时间跟你说话了,南市迫切需要我。萌子说,是她病了?人义脑中装着南市市场,一切与此无关的话他都反感。他说,你脑子病了。

人义没有直接去金海公司,他开着车一家一家地登客户的大门。南市虽然人口只有一百几十万,但其电子业比较发达,对MJB系列产品需求量很大。每跑一家,他就回到车上速记到笔记本上。傍晚时分,他跑完了五家。

当晚人义住在一家三星级饭店,来南市前他没给金海打电话,现在他也不打算给金海打电话。他把记录着各种信息的笔记本掏出来,再打开手提电脑整理录人,发到董事长的电子信箱里。

人义在南市一跑便是三天,他发现了对手不少漏洞,就算夺不回多少被远达抢走的南市市场,但抢夺其他对手的市场人义还是有一些把握的。趁着这种兴奋,人义把自己放牧到南市的一个风景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