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摸摸我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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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个风景区叫什么,人义一时想不起来了,它距离市区有20公里,因为它没有什么名气,所以总是被人们遗忘。人义却喜欢它,主要原因在于它的荒。也正是因为它的荒,人们就远离它抛弃它。人义上一次去离现在已经有十年了。那时人义还在一家国营单位里,一次来南市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务组组织大家来游玩。这里大荒凉,与会者很不满意。但他们谁也不知道人义最喜欢这里。人义喜欢在僻静的环境里生活工作。

人义看到了成群结队的学生,勾手指算算,今天是星期六,学生们是来度周末的。人义站在一个山头,环视游人,见到的几乎都是学生,人义想如果不是周末,大概也和十年前一样没什么人来游玩的。人义有些感慨,然后就回忆十年前来此游玩的情景。他想起了在那座有石头猴像的山上刻有他的手迹:"赵人义到此一游"。字由当时来此采石的工匠刻在一块荒僻的石头上。

下到山脚,人义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是石荫。提机后,人义听到自己的声音回音大变形大,像经过特殊音响装置处理过。石荫说,我正在南市的小皮山游玩,这块石头上刻的"赵人义到此一游",这个赵人义是你吗?人义忆起这个风景区就叫小皮山风景旅游区。他说,是我,你怎么找到的?石荫说,穿行在石头中间的时候就发现了。我用我温柔的手掌抚摸它,就像抚摸你宽厚的胸膛。人义说,你想我吗?石荫说,想,真的好想你。石荫开口唱那首风靡大江南北的《真的好想你》。人义听得出她在用心唱,唱得深沉而动人。人义说,请不要再唱了,我的眼泪已经溢出眼眶的大堤。现在只要你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我,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石荫说,不要给我讲神话故事,我早过了迷恋神话故事的时代了,你想讲神话故事改日讲给我的学生们听吧。人义说,奇迹总会发生的,只要你闭上眼睛。石荫说,你说得这么肯定我就闭上眼睛,我要亲自揭穿你的神话。

石荫坐在一块小石头上,自觉地闭着眼睛。她听到手机里传出的人义行走时的喘息声脚步声。

人义其实在原地踏步,寻找当年的记忆。小皮山风景区有许多小石山,它们互相掩护以扰乱人们的视线和记忆。那边的石荫在长久的等待中睁开眼睛。她说,你这个骗子。人义说我如风一样在天上飞翔,可我忘记了那座小石山,你能告诉我它的方位吗?石荫说,告诉你又何妨,你这个骗子。石荫说了那个有代表性的"南天一柱"。人义说我记忆的线路接通了,我就要飞到你身边了。

人义朝那座小石山奔去,他的脚步声喘息声更大更响。人义跑到自己的"墨宝"

前,花去20分钟。这时不相信奇迹的石荫紧闭着双眼,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手机中人义发出的声音里。人义关掉手机,说,石荫我来了,我是骗子吗?石荫睁开双眼,她揉揉眼睛说,你是人还是鬼?人义说,我是人是鬼你来抱一抱就知道了,鬼是没有重量的。石荫说,你这个主意很好。她走近他,搂住他的腰。她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抱动他。人义说,我是人还是鬼?石荫说,你不是鬼,但也不是人,你是神。

山上的花儿大部分开了,五颜六色,快乐的学生们站在鲜花中间欢呼和拍照。

石老师--

石老师--

石荫挣脱人义说,我的学生在叫我。人义放眼望去,见到少男少女们用手做成喇叭全方位地呼喊。人义说,你是老师?石荫说,这还有怀疑?人义说,你是人还是鬼?人义将她抱起,说你太轻了,一定是鬼。今天我进入了鬼地界。人义拍打她的脑门,用力掐她的屁股。石荫烂笑。

石荫爬上一块高高的石头,回应道:同学们,我在这儿......她的话像养猴人的哨音,一下子就把四下游玩的学生们召来了。

事实面前,人义不得不低头。

石荫应同学们的要求与他们合影后,宣布了集合时间。同学们又如猢狲一般散开去。

人义说,什么时候成了教师?石荫说,本学期一开学就成了。我是一所工业中专学校新招聘的教师,想不到吧?

人义说,人一要脸,鬼都害怕。

人义说,离这里不远有一个岩洞,很值得我们去游玩。

六十八

这个洞是个旱洞,纵深五米,宽两米,高三米,又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很少有人注意它。十年前,人义独自一人进去过,人义牵着石荫的手很快就找到了它。那时是秋天,而现在是春天,两个不同的季节使它呈现出不同的景致。眼下嫩绿的腾条绿枝垂在洞口,如少女额前的头发。人义拨开下垂的绿枝,先于石荫进入。他细看了一下不太明亮的周围,里面的一切与十年前没有二样。他走出洞把石荫牵进来。石荫说,我害怕。她的手紧紧抓住人义。人义说,把你的目光投向洞外就不怕了。石荫照人义说的做了,她的心就踏实多了。

里面有一块两米长一米多宽的平石,在人义的建议下,他们坐在平坦的石头上面。人义的手极不老实地在石荫身上乱摸。石荫嘴里发出了欢快的呻吟。人义把她放平,左手拉开她裤子的拉链。当她少量的肉体碰在冰凉的石头上时,她发出刺耳的尖叫,一头坐了起来。她说,不行。人义说,为什么?她说,我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现在是人民教师。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心爱的学生躲在一个无名洞里与有妇之夫做爱。石荫站到地上,把被人义破坏了的衣着整好,走出岩洞。

洞外空无一人,石头绿枝相间的各山沉静无比。人义跟在她后头,说张易民呢?石荫说,不知道。我的离婚报告已上交到法院--过去是一场噩梦,求你不要再提起。

他们默默地走向山外。

学生们三三两两立在约定地点,他们的车就停在不远的草地上。石荫扑向她的学生的时候,人义扑向他的小车。他的小车与石荫他们学校的大车并列着,两种不同的形状和颜色形成强烈的对比,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找出来。人义把车门打开,斜靠在车上,面对着石荫和她的学生们。学生们很有秩序地上车,不一会儿,草地上就只剩下石荫了。石荫转过身来对人义笑笑。人义走近她,说坐我的车?她说,不,我不能丢下我的学生。人义说,我们在哪里相见?石荫想了想说,到我们学校门外吧。石荫挥挥手上了车。

人义的小车跟着。路是一般的柏油路,也不宽敞。这条路告诉人们当地政府对小皮山风景区的轻视。前面的车开得很慢,当进到较宽敞的地方时,实在忍受不了的人义加大马力超过去。

刚进入市区,石荫打人义的手机说,我们相见的计划取消了。人义说,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人民教师难道就是特殊材料做成的,难道就不谈恋爱,不......可是石荫关掉了手机,人义再怎么说,她也听不到了。

凌晨五点时,人义醒了过来,再也无法入睡,他像一个参加考试后焦渴地等待成绩的考生。他的计划再一次实施,成功与否也就看这两天了。外出考察期间各条战线传来的好消息同时也在经受着考验。人义开亮灯穿上毛衣靠在床头,观看天花板,发呆。

天刚放亮,人义从床上爬起来。他的洗漱声惊扰了传西。传西在她的房里骂道,神经病,神经病。人义说你再骂今晚我不回来了。她说,不回来才好,你回来干什么?人义尽量地不弄出声音,可是屋子太静,他所有的轻微动作都成了刺耳的噪声。人义干脆不洗漱,带上洗漱工具出门。

人义把车开到公司。这时公司大门还紧紧闭着,守门老头也许还在梦中。人义退出来,他想起不远处有一个建筑工地,那里一定有水龙头。走了不远果真有水漫金山的工地,民工们都起来了,他们蹲在水龙头周围洗漱。人义走到他们中间,他们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人义,开始时没人敢和他说话,他们不知道人义的来历,单从人义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都猜得出人义是个大老板。人义在口吐洗漱水时不小心弄到一个突然经过的民工身上,人义马上道歉。他们见人义没有架子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人义的来头。人义说,你们谁认识远达公司的人?他们指着一个民工说,他认识,他表哥就是远达公司的。人义说,真的吗?那个民工点点头说,真的。人义说,我请你喝早酒。

洗漱完毕,人义用车带上那个民工走到一家开早酒店的小饭店。民工说,你是谁,打听远达公司干什么?人义说,我想找工作,听说远达公司很红火,谁不想往好单位钻?民工说,我帮不了你,我表哥只是一般人员,他没职没权。人义说,听说以前远达公司不怎么样的,现在突然好起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民工说,不知道,我只是个民工,知道那些的话我就不是民工了。人义说,你就没听你表哥说过些什么?民工说,没有,他从不跟我说他们公司的事。人义不再审问他,只劝他吃"龙头"(猪头)喝白酒。分别前,人义掏出三百元钱,说我求你通过你表哥帮我打听一下远达公司情况,什么情况都行,晚上我再请你喝酒。民工说,这是我十天的工钱,我的财运到了,我现在就去帮你打听。

下午五点多钟,民工呼人义要求见面。人义急忙赶到工地。民工说,远达公司在建大门和花园,一个员工昨晚打老婆,老婆哭着进入远达,又哭着走出远达。人义说,就这些?民工说,就这些。人义说,你没见到表哥?民工说,他不让我见,他说等到远达彻底打垮了畅通才能见我。人义说,你表哥好大口气,他在里面干什么?民工说,他可能搞研究工作。人义说,没了?民工说,很多人和车进出,我记住了一辆乳白色的车号。人义说,记住他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要你打听车。人义很失望,用手阻止民工不要再说下去。民工说,我一定要说,我不说会难受的,为了记住那个车牌号码,我花了很多时间,我用技条把它写在地上,还向一个路过的小学生借笔写在小腿上。民工不顾人义反对,一口气背出那个号码。人义说,这个号码很好记,你没必要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而且这个号码与我有什么关系?人义想这个民工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就道了谢走向他的车。民工追上来说,你说过今晚要请我吃饭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人义说,可你什么也没帮我。民工说,你太不守信用,以后再不要来找我。

六十九

晚上有个应酬,一个坏消息也在饭桌上传到人义耳朵里。消息来自到郑州搞促销活动的那个组。说,远达公司捷足先登,以低出公司百分之十的价格抢走了绝大部分客户。人义正接受人家的敬酒,听到这个不好的消息他愣了两秒钟。敬酒者才不管人义,催人义快喝。人义机械地把酒杯送到了另一个人的嘴里。

同样的坏消息来自西安、沈阳、保定。冷汗如涌泉从人义身体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浸湿了他的保温内衣。他需要以酒来征服不断升级的恐惧,需要以大叫来排遣他的烦躁和痛苦。他操起酒瓶给自己倒下一大杯,想一口干掉,当干到一半时,杯子被他的一个手下抢下。人义就大声叫喊。人义的痛苦和烦躁传染到他的手下身上,他们一致大声叫喊。包厢里乱成一团,吓坏了的人争夺出门权,包厢就更乱。保安进不来,保安叫人搬来四方桌子堵住包厢里乱糟糟的人群的去路。保安大声叫喊,说,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谁也别想出来。人义和他的手下大声叫喊时,非常投入,他们根本不理会发生了什么,他们在困乏之后才最后停下。

保安认出了人义,说,赵总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大喊大叫?人义说,不要理我,我不是赵人义,那个聪明自负浑身透着自信而沉稳的赵人义死了。保安说,赵总你喝醉了,你就是赵人义。人义说,我真是赵人义?保安说,是的,我们大家都可以作证。在场者无不点头称是。人义说,真理总是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的,我相信你们。赵人义还活着,你们说这样的人还让他活干什么?人义握拳对自己实施最有力的打击。保安拦住人义说,你不是赵人义,大家可以作证。在场者又一次集体点头称是。保安接着说,所以你没权揍赵人义。人义说,你们把我搞糊涂了,我到底是谁?

宴席在一种乱糟糟的气氛中结束。人义的手下将人义扶到酒店外。外面是大街,不知什么原因塞车了。一辆乳白色小车停在离人义不远处。人义脱口说出民工告诉他的那个号码。人义说,去,抓住他。手下说,抓住谁?人义口吃着说,抓住那辆乳白色小车。手下极目望去,这时被堵住的车流移动了,那辆乳白色小车也消失在车流中。

那个车牌号码重要吗?它让人义不经意就记住了,又在昨晚神秘地出现和消失,对人义对畅通公司意味着什么?人义在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坐在他家外家的床上思索这个似谜非谜的问题。上午人义通过熟人到交警队了解到,那是远达最近购进的车,仅此而已,这又怎么样?人义自嘲地苦笑。

人义实在无法理解的是,远达公司为什么总是能抢先一步,畅通的动作为什么总在远达面前显得无力?难道远达在畅通安装了眼睛和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