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雪也并非毫不给莫颜清面子,她毕竟是去过祠堂的,只是莫颜清并没有说的很清楚,她也就装傻充愣,走了个过场便离开了,虽然沈佳云也数落过她的不是,却被她一句“三嫂要做贤儿媳自便即可,可别对我也这么高的要求!”给挡了回去。
沈佳云见莫靖枫两兄弟都无异议,自己也就不好再多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潇洒离开,心里悻悻然咬牙切齿,却也羡慕的紧,只可惜,她没有那样的勇气,只能乖乖的认罚。
离落雪其实也并非真的想要与莫氏的家规抗衡,毕竟,这种小家子气的倔强毫无意义,只是她心里记挂离晟,便一刻也忍耐不下去,昨日气头上,她怒离晟的不信任,可是现在想一想,也不是不可原谅,身处那样需要战战兢兢过活的地方,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人,不安是出于本能,这种本能被林少卿利用,生出不信任之感,又何足为奇?
想想自己这些年,又何尝不是对任何人都失去了基本的信任?曾经,可以因为一个眼神就将性命交给同伴,而今呢?连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都无法完全信任,明知道这样是寡恩的,明知道这样会让人寒心,可是,步步深渊、如履薄冰的处境,让她控制不住去怀疑、去揣度,这样的悲哀,对于同样身处其中的弟弟,又怎么可以不能理解?
所以,她兴匆匆的去了,想要告诉离晟,她不生气,也想要重拾姐弟间的信任,为了不引起麻烦,她甚至偷偷潜入定国侯府,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她找遍了侯府可能的院落却没发现离晟的踪影,也未见林少卿的影子,她慌了神,四处抓住人就问,与侯府的护院打了个天翻地覆,才得知离晟随林少卿外出赴宴去了,只是,无论她怎么逼问,也问不出到底去赴什么宴。
她在定国侯府外等到日头西斜,等回来的却是,离晟与林少卿相谈甚欢、顾盼神飞的融洽,她便匆匆避开了,直到一行人鱼贯入府,她才恍然回神,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敢现身。
举目四顾,周围的景致变得真假难辨,不知为何,眼泪竟然滑落,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又该去往何地。
一颗藤球滚到脚边,引来一个走路还不太稳健的小孩,身后跟着一名少妇,抢步拾起藤球递给小孩抱住,嘴里数落的话语藏不住心里满溢的疼爱。
小孩抱着藤球呵呵笑着,看见离落雪时,并不怯生,伸着小手就要去拉她的衣袖,被少妇牢牢抱住,冲离落雪歉意的笑了笑,便哄着孩子回家,小孩被抱着母亲怀里,还不忘冲着离落雪笑,用他还不伶俐的舌头学着说:回家!
离落雪迷怔了半晌,鼻子禁不住酸了酸,她也希望在迷途之中有人带她回家,可是,她的家又在何处?恍然,记忆中有个模糊的声音掠过,似乎有人曾说过,他会在家等她。
明明知道是诓词,明明知道假戏无真情,这一刻,她却想要相信,因为,她真的别无去处,可是,当她匆匆赶回莫府,却并未见到莫靖书,卫民说他应召进宫了。
这个答案,让她猛然惊醒,禁不住为自己生出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忍俊不禁,决然转身的姿态,看得卫民心惊,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错了。
走回自己的院落,离落雪用尽了剩余的气力,重重的落在院里的躺椅上,再也没有力气起来,游倩见她回来,忙迎过来伺候,被她摆手推拒,本来粗心的丫头,只道她是累了,并未发现其情绪上的异样,便退回屋里,片刻之后捧出一个小盆来:小姐,这是一个小少年中午送来的,指名是给你的,不巧被门房拦住了,幸得惊动了管家,才给送了进来。
离落雪懒懒的睁开眼睛,视线掠过游倩的手,心神为之一颤,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几乎是用夺的,将游倩手中的小盆捧在手中,怔怔的看了好一会才问:他可有说什么?
游倩摇了摇头,又急忙点头,返回屋子取了一封信出来递给离落雪:我怕是紧要的信,就收起来了,幸好你问,不然真给忘了。
本来还担心离落雪会嗔怪两句,可她并没有,游倩终于察觉些异样,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缩回内屋,去找刘慧。
离落雪重新落座,将那种植着一株卷柏的盆栽放在脚边,拆开信来细读:
离姐姐,我终于能自己写书信了,很棒吧?
离姐姐,我想你了,可是,你身处的那样高不可攀的地方,我也只能是想想你!
离姐姐,其实想不想的都不重要,我最想知道的是,你过得好么?
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何要嫁给害死小武哥的男人,可是小武哥也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的意思就是,什么也不用说,我们还是会站在你这边,等在你目光能及、需要就可以马上出现的地方,所以,离姐姐,就算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要你也想我,就让我来见你吧,当然,能让我陪着你更好,会丢掉性命也没关系。
离姐姐,见见我吧,要找我很容易的,我等你!
眼泪忍了又忍,心疼的不能再疼,可她依旧决绝,喃喃自语:我不会再见你了,小小五!想见也不能见,离姐姐的路注定孤独,只能独自一人走下去,又怎么能让你再牵扯进来,多赔上一条命?
手轻抬,将信笺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指尖转动,信笺成丝,一点点进入嘴里,咽了下去,这份心意,融入身体,进入血液,成为她体内仅有的温暖。
那盆卷柏,在夜风中微微轻颤,那个憨厚的男子,从过去走来,笑容依旧,温暖依旧,好似他从未离开过,她不自觉的摸了摸发髻,什么也没有,她慌忙让刘慧取来那支放进箱底的白玉簪子,朝他递过去,她说过会梳好发髻,让他替他带上,可是,他却并未伸手来接,反而渐退渐远,终至消散。
一切,不过是错觉,失去的,又怎么可能再回来?自嘲的笑了笑,审视着簪子上的纹样,指尖碰触着玉钗的尖锐,疼痛连心:小武,我说不出后悔的话,因为,就算重来一遍,就算知道会失去你,我依旧会选择这条路,若说遗憾,倒是真的,如果早知缘分如此短暂,我会珍惜那段时日,存着你给的温暖走这条路,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冷。
看,直至现在,依旧是在替自己惋惜,这就是我,自私、凉薄,不值得疼惜的女人,你现在是不是也后悔错信了我,后悔为我这样的女人付出生命?
隐忍了很久的眼泪,无声的滑落,身心俱疲,这一瞬,她再不想睁眼看这世界,若能就这样睡去,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