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沈世杰上书言表不舍独女远嫁、恳请皇帝赐予莫靖枫官职,并让其留任京城,此举正合太后之意,摆在明面的用意是将莫氏的奖赏和肯定昭示天下、传达皇权之下赏罚分明的信息,暗里却是对莫氏起了忌讳之心,莫氏短短数年异军突起,几乎避开朝廷外设的耳目,其势头迅猛难测,大有影响皇权安稳之势,为了能随时掌握其动向,以便及时采取行动防患不测,将莫氏一族控制在视野之内则是必要之举,于是授意皇帝下旨,在京城内选址建了一座宅邸赐予莫氏,让莫颜清带着儿孙回迁帝京。
对于莫氏,远居京城的人知之不详,因此兴起了诸多猜测,但都不能概其全貌,只知莫氏自迁离京城之后即开始经商,至今不过二十年,累积在明面上的财力就富可敌国,加上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产业,家业之大难以猜度,单看此次移迁,能装载转移的财物队列就排出几里路,其诡秘的发迹途径非常人所能预测。
莫氏入城当天,因莫夫人以乐善好施闻名,一路遇见流离穷困之人都会有所施舍,故而,希翼施舍的民众早早的就等候在她去宅邸的必经之路,将那地段围得水泄不通,加之京城最不缺好事猎奇之人,让这条道更添了几分拥挤,一时看客熙攘,摩肩接踵,彼此谈笑的话题紧紧围绕着莫氏种种传说,热火朝天的声浪驱散了乱政下的惨淡,也暂时封冻了某些隐秘的哀伤。
大道两侧原本住着的那些官绅之家似为避莫氏锋芒般,尽皆默契十足的关门闭户,偶有来访之客亦被莫氏移迁的风华分去了心神,忘记本来的目的而加入看客行列,这其中唯有离落雪一人例外,今日的她衣着素雅中透出些精致,淡淡的妆容粉饰了处境的窘迫,那种布衣荆钗所不能掩盖的气韵便越发浓烈了,只是,此时的她,恬淡的神情下隐藏着一种喜悦与悲伤交织不清的矛盾情绪,虽身处队列之侧,却并不为热闹所动。
她面向着大道旁一户紧闭的门扉已然不知等待了多久,只知刚来时才初现晨曦,路上行人三两个,此时却是暖阳正中,人潮如织,门敲了十来遍,开始还有人出来应付两声,现在索性懒得理会,只说家主正忙,让她耐心等着,对于此番待遇,她也不意外、不生气,当真就静立不动,漠视周遭风云变幻。
只是,你不去听去看,并不代表真的不会听见,不会看见,身旁众人两两对谈,将莫氏的传闻细细拆解研判,让她想要忽略都难,从言谈中知,莫家本有四子一女,长子次子皆为
嫡出,只可惜命不长久,或因病去世,或意外丧命,四子莫靖书自幼尚武、只一味的在外游玩,无心家业,女儿莫靖玲虽活泼灵动却毕竟年幼,家族重任全靠莫靖枫替父承揽,都说独木难支,而莫靖枫年不过三十,竟能助父撑起如此大的家业,那该有怎样通天彻地的手段?
莫氏让人感慨的不止是其财力,还有那看不见却令人生畏的隐匿势力,此次迁移规模如此大,装车载箱之财物不计其数,路程几千里,沿途所经之地叫得响名号的山寨就不下五个,名声不甚响亮的蟊贼更难计算,莫颜清自己带同家眷先行,只让莫靖枫带着百来个家丁护送财物随后,一路到了京城,别说被打劫,就是小闹剧也不曾发生过,这份威慑力只怕不能仅靠雄厚的财力就可实现。
正当众人喋喋不休时,一阵嘚嘚马蹄声呼啸而来,两匹良驹齐头并进,马上人一路高呼:莫府家眷借道回府,闲人让路回避!
声音刚刚过去,便有两队人马为其清道,细看衣着,两队人马都来头不小,一队是沈府家奴,一队却又是左相护院,两队人马各自把守一侧街道,互不言语却又默契十足,倒让这些路人看客大为纳罕,更为莫氏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沈府与莫氏已经结亲,派人护卫无可厚非,倒是林文信,从未听闻他与莫氏有何私交,今日却肯出借护院为莫氏开路,倒真是出人意料,他此番作为是拉拢莫氏无疑,而莫氏承情只纯粹是不想得罪他这权贵还是另有打算?若林文信此举并非一厢情愿,那莫氏此番进京就不是奉诏这么简单,而这场权力角逐就真有看头了!”
离落雪正思量着,身前一直紧闭的大门悠悠拉开一角,一个小厮冒出头来,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言语毫无温度:进来吧!
话音落下,人已经缩回身去,对外间热闹不曾斜视分毫,是人就不可能无好奇之心,而这家奴如此规矩,也与定国侯府深严的家规不无关系。
“林文信果然是有小谋而无大智之人,遇事沉不住气,对手稍占上风就眼急,急急忙忙放低身段去跟风巴结,手段却又实在不甚高明!”离落雪心里暗嘲,面上却神色不变。
拾阶而上准备进去,台阶才上了一半,忽闻一阵喧哗,禁不住侧头去看,莫氏家眷的车马正徐徐驶过,为首的有着家主标志规格也较高,应是莫颜清及其夫人柳茹芯的车驾,其后紧随的十来辆家眷车马规格相继递减,而每辆马车都低垂着帘幕,完全掩住了内里情形,马车外的布景也都以清雅内敛为主,并不十分贵重奢华,若单纯以车马的豪华程度来研判一个家族贫富兴衰,实在有些难衬莫氏远扬在外的声名,只是,若观表及里,单从最后那三辆帘幕高悬、为施舍民众而垫后的、丫鬟坐乘车马的内里布置来看,却又非寻常富户可比,莫氏果真给予人一种即使近在眼前,观之亦如坠云雾、难辨真身之感。
“你若不想进来,就留在外面看个够!”小厮一声吼完,抬手就要关门,离落雪心知若被他关上了房门,再要叫开就更不易了,何况里边的那人,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见见的,思及此,忙收回视线,飞步上了台阶,在房门合上之前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