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半陈述半威胁的话出口,沈佳云脸色越发难看,想要回嘴,余光却见莫靖枫不悦的瞟了自己一眼,恍然记起他新婚之夜对她的警告:既然进了莫府,就要安分度日,若自持身份搅弄是非,让我不得安宁,你沈氏的日子也就不会好过!
她也并非一开始就服软,只是,莫靖枫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主,他冷的不止是面容,更是心肠,她每次挑衅他的结果,都是沈世杰替她设宴致歉,几个月下来,她再大的小姐脾气,也被磨圆润了,以至于,每次只要看见莫靖枫面色不善,都会心惊胆颤。
然而,养尊处优成就的那份骄纵,被莫靖枫压制的有多狠,在别人面前就会爆发的多烈,所以,离落雪对她刻意的漠视,在她心里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怒意,偏偏此时赵梅跟她提出了建议:将离落雪进宫之事添油加醋的转给柳茹芯听,挑唆着柳茹芯出面,既可以将事情闹大,让离落雪吃些苦头、以灭其气焰,又不会将麻烦扯到她身上来,若离落雪受到了家法,还能替李嫣出口气,好处不言自明。
因赵梅是沈世杰派给她的老人,又是她最信赖的人,她也就欣然照做了,令她没想到的是,离落雪竟敢无视柳茹芯的愤怒,转而将矛头对准她,如此一来,不管离落雪是否会如愿遭罪,对她自己而言,莫靖枫的那一关必然不会好过的,思及此,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头低垂在胸,再也没心情看离落雪的好戏。
沈佳云熄了气焰,柳茹芯却出离了愤怒,她虽也曾贵为藩国郡主,却被国主顶替其妹,送到异国来和亲,偏偏离傲天瞧她不上,随手将她丢给莫氏一族中毫无地位可言的莫颜清作妾,受尽正室欺凌,看尽家仆冷眼,全靠她有一副善于取巧卖乖、左右逢源的心机,成亲不久就取得莫氏长辈的信任,帮莫颜清一步步奠定在莫氏家族的地位,也是她,提醒莫颜清抓住离傲天给予的机会,借此将莫氏权柄尽握其手。
因为事业上的帮助,莫颜清对她信任有加,不止外事同她商决,内务也逐渐移交给她操持,才让她有机会除掉正室母子,奠定了今日与莫颜清平起平坐的地位。
令她憾恨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莫靖枫,始终不跟她一条心,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兄长折损于她之手,非但不体谅她一心的付出,还越来越疏远她,更可气的是,当她打算对会给他造成障碍的莫靖书下手时,他却处处设伏以牵制,让莫靖书有机会逃离控制,让局势演变至如今这般难控。
所以,对与自己同心的嫡亲儿媳,她是抱与极大的期望,只是,沈佳云与离落雪还未对阵就败落的表现,她多少有些失望,但作为婆婆,她必须要帮她将失落的颜面找回来,也因此,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怒意:放肆,你如此目无尊卑,是哪家的礼数?
离落雪料想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直等着她的暴怒,此时果然应验,也不着急,面容平和,声音恬淡:所谓尊卑,分境况而言,可按家法论,亦可按国法论!只是不知,大娘所说尊卑,是要怎么论法!
若论家法,父母兄嫂为尊,她离落雪自然无话可说,而若论国法,落雪已然恢复公主名分,身为嫡出公主,在这些人面前,尊卑不言而喻。
理虽是这个理,但柳茹芯怎会不知,家法再大,也越不过国法去,离落雪是媳妇,同时也是公主,她若动用家法,国法又该如何论断?
可出离愤怒的柳茹芯,自视与李嫣私交甚笃,此行又能为李嫣出口恶气,事后也断不会有人拿家法国法说事,心里有了底,言行就无谓,一声呵斥,着莫府管家莫忠执行家法。
莫忠磨蹭半晌,才将家法请了出来,进了厅门,却踯躇不前,余光观察在座的另外三位主子,莫颜清眉目不动,一味只盯着茶水看,好似里边有什么让他极感兴趣的物件,莫靖枫的目光在指尖滑溜,无情无绪。
至于莫靖枫,他一直认为这个主子的心思是最难揣摩的,永远一副温润随和的模样,让你无法把握他的喜怒哀乐,以至于,在他面前行事,永远只能到了最后才知对错,却已无力挽回了,还好,他不常在家,偶有接触,也不过是生活琐事,不至于有什么过错,而今日之事,却让自己大大的犯了难。
单从波澜不兴的表情来看,莫靖书似乎并不在乎离落雪是否会受家法,可是不知为何,他手中闲闲拨弄浮叶的杯盖每碰触一次杯沿,自己的心就跟着像是被铁锤敲击了一下,一直往下沉,以致冷汗渐湿衣衫。
较于莫忠的不堪负重,离落雪却轻松的多,她并不打算违背柳茹芯的命令,干脆利落的下跪等待家法,神情姿态竟比或坐或站的人更为悠然。
柳茹芯看莫忠畏畏缩缩,不断的去观察莫靖书的脸色,心生不悦,耐心尽失,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你这个管家是不是不想做了!
莫忠被逼无奈,只得继续前移,手中藤条高举,还未落下,忽听莫靖书搁置茶杯的声音,腿脚一软,身子就矮了下去,冷寒沥沥,随之而下。
柳茹芯怒火攻心,几近暴怒,随即又吩咐了几人执行,偏偏都不敢动,终于,莫靖书婉言劝解道:大娘何苦为难他们,我莫靖书的女人,又岂是谁都敢动!
名为劝解,却不乏威胁,这让柳茹芯多少有些下不了台,倒不是顾念她的颜面,只是。。。毕竟有莫靖枫在场,他也不想太过,撩衣而起,行至离落雪身侧站定,语气略含恭敬:没有管束好妻子,是丈夫的失职,就是要罚,也该靖书亲自动手,若大娘还不解气,请允许靖书同领责罚。
莫靖书放低了姿态,给她留了几分颜面,若是过去,柳茹芯定然会不依不饶,可今时不同往日,别人不知道莫靖书在莫府的真实地位,她却不会也不能不知道,心里纵有万般不乐意,却不得不有所顾忌,只是,纵使要顾忌,却也不能过于放任,这就不得不谨慎思忖该如何处理。
侧头去看莫颜清,见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底禁不住溢出一丝悲凉,想当年,她与他也曾夫唱妇随、半步不离,也曾不论对错、寸寸相护,只可惜,女人终究不能太强,以至于失了温存柔和,遇上我见犹怜的对手,就会溃不成军。
为了夺回失地,她不计后果、步步谋算,赢了对手,却输了他,本来以为早已看开,本来以为不会后悔,可这一刻,看着莫靖书如此袒护离落雪,本该跟自己一条阵营的莫颜清却无动于衷,她的心里竟涌出一股难诉于口的失落。
而此时,不想将事情闹至不可收拾,莫靖枫并未过多关注强势惯了的柳茹芯的情绪,起身道:母亲息怒,纵使弟媳有些许错漏,但身为妯娌,府门外的是非,怎么也不该带到家里来搬弄,何况,太后仁慈雅达,与弟媳又是至亲,多年亲人重逢,彼此抛开礼节也在情理之中,是佳云太小题大做,搅扰了母亲清静,身为其夫君,未能及时阻止,以至影响家宅和睦,亦当同过,请母亲责罚!
本就心情郁郁的柳茹芯,被丈夫施以冷报复也就罢了,毕竟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也未给他留有余地,可呕心沥血为之筹谋的亲子,也口口声声偏向外人,寒心之余,心底也生了灰败之意,一时竟没有心情再坚持下去。
而沈佳云此时亦是悲喜参半,悲的是自己交托身心的男人,当着众人的面以责备自己来袒护别的女人,而喜的是,第一次,他以她的夫君自居,就为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惊喜,再多的委屈她也能忍下来了。
暴风雨虽然过去,事情却也不能没头没尾的算了,久等也未得到柳茹芯做决定,莫颜清这才抬起视线,目光依次从四人身上滑过,淡然无绪道:祠堂思过。
四人恭敬领命,陆续退了出去,莫颜清也起身入隔厅,柳茹芯情不自禁的跟了进去,几次欲言又止,才唤道:颜哥。。。不如我今日亲自下厨,我们。。。
曾经,私底下无人时,她总是这样称呼他,而他也总是含笑拉她入怀,任她在怀中絮絮叨叨,可此时,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邀约,可要说的话还未说完,他已决然打断,言出清寒:不敢有劳,您若能赐我几天安稳日子过,那会比吃龙肉还舒心!
望着莫颜清绝然而去的背影,望着他匆忙奔赴的那方天地,眼泪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为什么她明明是胜者,转眼间,却又什么也握不住?
心底的恨意渐渐复苏,爱至绝望便是恨,这话一点不假,她对莫颜清早该死心了,她不该对他抱有希望,更不该跟他讲究仁慈,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不能寄希望于别人,必须要亲自守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