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说的人明知对方不信,依然会说,听的人明知言语失真,仍旧要听,有些人,明明恨之入骨,随时随地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见面时,还是要笑脸相迎、虚与委蛇,这便是人生的无奈。
对于这无奈的人生,离落雪总是会力不从心,曾经的自己,面对这样的尴尬和困境,她总是顺心而动、率性而为,可是现在,她却无从逃避,再也没有洒脱的资本了。
与李嫣的一番周旋,看似达成了某种默契,可离落雪心里很清楚,这样的默契毫无价值,李嫣想稳住她的同时借力莫氏除掉林氏父子,这并不说明真的放下了对她的戒备,更不表示就此放弃对她的杀心。
同样,她也不可能真的听她什么忠言,安心依靠莫靖书当莫氏少夫人,坐享所谓的幸福荣华,血仇未报,何来幸福,本非良人,又怎敢谈依靠?
皇宫内院,既熟悉又陌生,看的出来,李嫣是真的想要抹掉过去的痕迹,将宫苑做了彻底的改造,竟让离落雪差点迷失在自己的家中。好不容易找回出宫的路,却被斜刺里冲出的人影束住了手脚,本能的出手反击,却又生生的刹住,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及胸身高的男孩,紧紧的环锁在她的腰上,呜咽抽泣中喃喃自语:皇姐,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们骗我!
时而松开双手退后细看,时而重新环住用力箍着,好似在确认她是幻影还是真人,如此反复了几遍,才放开双手,退了触手可及的一步,紧紧的盯着离落雪看,见离落雪目光散淡,毫无热情,本就通红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滚下泪来,慌乱的比划着,焦急的解释着:皇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离睿啊,你不记得了么?
怎么会不认识?离落雪心里一阵苦笑,那个曾经总是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看着她和离晟玩闹的孩子,那个明明早已滚瓜烂熟、却总是在父皇面前将诗书背的吞吞吐吐的孩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至高无上、一呼百诺之人,而那曾众星捧月的国之储君,却成了寄人篱下的可怜虫,时时处处看人脸色、遭人驱使,战战兢兢的过着每一天,果真人生处处难预料、今日难知明日事。
论理,她该向他下跪请安,无论他登基是否名正言顺,就冲着他皇嗣血脉,得继大统,就能受得起她这一拜,可膝盖还未着地,就被离睿扶起,连连道:这儿是皇姐的家,皇姐回家不用行礼,现在不用,以后也不用。
离落雪愣了一瞬,欠身谢恩后,便出言请退,离睿急切出言挽留,她却执意离开,转身离去时,离睿忽然道: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弟弟么?
言语出,情肠动,离睿泪眼迷离:皇姐,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每次得到的消息,都不过是再听一次你死的消息,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她们都在骗我,可我找不到不骗我的人,也就无法真正找到你,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还活着,我就想,等我真正掌权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接你回家,可是为什么,今天你回来了,却不肯多看我一眼?我真的不值一顾还是罪大恶极,让你这么讨厌?
说着,堂堂一国之君,竟如孩童般蹲在地上悲泣抹泪,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嘴里依旧絮絮叨叨:皇姐心里眼里只有太子哥哥,这些我从小就知道,可是皇姐却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每次你征战回来,明明都是我最先跑出来接你,可你只看见了他,拥抱他,送他礼物,陪他玩,却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总是想,我如果跟你也是同母所生就好了,那样,你就会同样对我好,可就算不是一个母亲,难道也不是一个父亲么?为什么,你就不能也喜欢我一点?
一连串的诉说和责问,让离落雪无言以对,她从来没刻意的讨厌过离睿,只是因为从来不喜欢李嫣,顺带着,也就漠视了他的存在,后来与李嫣结下了血仇,作为李嫣附庸的离睿,自然也在她复仇的行列,可这一刻,她竟有些心软,也有些愧疚,不管他此时言语是真是假,上一辈的恩怨祸延至下一辈,她对他这个弟弟,注定要疏远到底了。
心底怅然一叹,离落雪头也未回的继续朝着出宫的路行走,离睿声泪俱下,依旧无法得到希冀的姐弟之情,太监总管李恩上前扶他起身,并轻言提醒:皇上,不能让太后久等!
离睿茫然点头,忽然眸光一闪,抬手就从李恩腰上扯下一块牌子,匆匆拦住离落雪的去路,在她眼前扬了扬,不等她反应,便硬塞给她道:这是可以随意出入宫门的腰牌,皇姐你拿着,就算不来看我也没关系,至少偶尔回家来住住。
像是怕离落雪退还宫牌般,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开了,离落雪转身望着那稚嫩的背影,研判良久,竟看不出有丝毫不妥,再一声叹息,溢出唇畔,染得天空也现了了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