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暮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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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虚与委蛇

这个当今世上地位最尊的女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华服端丽、妆容典雅,承托了她的无与伦比的尊贵与威严,眉宇间偶尔隐现的寒意,浮游笑意、表不及里,无不说明她深谙谋算、为人阴冷,偏偏,她与人闲谈时,语意措辞恰到好处、言谈举止张弛有度,总让人误以为她与人为善、和善可亲,当年的秋妙义也曾被她蒙骗,视她为亲姐妹般信任爱护,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敢相信是这个女人害死了她所有至亲。

而今,她比当年更会隐匿性情、更会笼络人心,因为高高在上,那丝毫不显刻意的亲密举措,越发让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若非前程旧伤令脊骨隐隐犯冷,时刻提醒着那不共戴天的仇恨,离落雪几乎都会相信这是一场至亲相聚、情真意切的见面。

她现身的那一刻,李嫣的脸上就堆满了久久期盼、终得相逢的欢喜,对她不行礼不请安的举措,也毫无怒色,当看见离落雪身着锦凤战袍,已为太后的她,本可对此视而不见,可她依旧将身体微微前倾、全了礼节,而后,她又是阻止宫人旁设坐凳,又是热情招呼离落雪在身旁落座,这一套坐下来,她的仁慈厚德当真是无可挑剔了。

离落雪也不客气,径直到她身侧的位置落了座,这一举措,让一旁的宫人都抽了口凉气,要知道,这个位置是幼帝平时与李嫣谈话常坐的,那就表示,这不是个普通的位置,而是身份的象征,所以,平日里,无论是谁,都不敢去坐这个地方,可离落雪不但坐了,还坐得如此心安理得,那就表示,她自视身份地位足以与幼帝持平,这近乎大逆不道。

李嫣脸色僵了僵,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依旧含着笑,吩咐宫人奉茶,然后才貌似无意的说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血浓于水,一家人到底是一家人,公主说是不是?

这一声公主,惊呆了旁人,却并未在离落雪的脸上激起半丝喜色,相反,面色还沉了沉,她本想当着没听见,可李嫣仍旧不忘试探,她也就不用避忌,淡漠冷然:血浓于水不假,可水清晰见底,无遮无掩人所共识,血为皮囊包裹,污秽腌臜无人能辨,就如所谓亲人与仇敌,谁比谁更可怕、更该防备,谁说的清?

曾经,离落雪以为自己能分得清楚,可灭族之祸近乎昨日,她不敢再轻下定论。

这个回答,并未超出李嫣的意料,毕竟,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回头,就是重来一次,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她依旧会那么做,只是,莫靖书,是她现在不得不借重的棋子,就不能在此时和离落雪刀剑相向,毕竟,莫靖书对离落雪到底在乎到何种地步,她无法明了。

而林少卿拉拢诸侯小国,意图非常明确,就如莫颜清所说,与其让林少卿掌控住离晟,最终将其推上皇位,还不如抢先将其召回内宫看管,失去了离晟,林少卿的所有动作,都是叛逆之举,若再笼络住莫靖书,将莫氏彻底收入囊中,除掉林少卿指日可待,到那时,离落雪姐弟失去了林氏的支撑,生死还不在她一念之间?

想到此,她对离落雪的一切无理举措都能容忍,离落雪策马御街、姗姗来迟,她可以不管,离落雪要恢复公主之尊,她也不在乎,离落雪见她不跪、越礼而坐,她忍而笑之,离落雪意有所指、挖苦讽刺,她依旧佯装糊涂,甚至姿态十足的关心起她这些年是否过得好,还直说自己忙于培育幼帝、关心臣民,忽视了对她的照顾。

一番话,虚情假意的太过,让离落雪心底的冷意又升腾了几分,言语冷冽:您尚且康健如此,落雪怎敢不好生保重,哪怕一天,也要比您活得长久,才是做晚辈该有的孝道,这是人伦也是天理。

这话太伤人,亦是大不敬,李嫣的贴身侍婢苏青甚是不忿,抢了一步想要理论,管事嬷嬷错身拦住,此女人在宫内呆了十来年,沉稳内敛,经过些风浪,见识自然多一些,对于离落雪的脾气也多少了解些,借由替离落雪换茶,出来缓和气氛:康健是福,要说太后,是真担心公主,自下旨赐婚以来,太后不止一次对奴婢提起过,说不知这懿旨到底是下对了还是错了,今日听公主说自己过得好,太后总算能放心了,只怕这饭也能多吃两碗,觉也能睡得安稳了。

离落雪冷冷一笑,似嘲似讽道:这么说来,太后吃不好睡不好,还真是为我操碎了心!

苏青年轻无知,全凭梳得一手好发髻得到李嫣赏识,留在身边伺候,本身并无什么智慧,自然无法真正理解这番含沙射影、绵里藏针的对话,只听话表,以为离落雪自省了,也忍不住想帮腔替李嫣拉人情:谁说不是呢,你真该好好感谢太后的恩典,若不是她老人家,你怎么可能嫁给莫公子那样的金贵人,他可比那个叫什么武的下贱人强到天上去了。

她边说边去接管事嬷嬷手里的茶壶,脸上一派邀功请赏般的欢喜色,却没料玉壶忽然破碎,玉片带着滚热的茶水划破她的手指,带起淋漓鲜血,刚要惊叫咋呼,又怕殿前失仪,虽能暂时隐忍,泪水却已迷了眼眶。

管事嬷嬷愕然片刻,回头瞪着离落雪,声色俱厉道:公主玩笑太过了,太后凤体在前,你怎敢驾前伤人?

苏青本来还还未弄清怎样发生的意外,听管事嬷嬷一说,顿时就要撒泼哭闹起来,被离落雪冷眼一扫,受伤的手不自觉的缩了缩,规规矩矩的任由别人扶着坐到外间去处理伤口,再不敢弄出一丝声音。

离落雪悠然自若的收回视线,捉起茶杯轻轻的拨弄着浮叶,慵慵懒懒道:这小小的惩戒,不过是教她做人的分寸,哪怕他张武是堆烂泥,只要做过我离落雪的丈夫,就不是谁都配论及!也不是谁都可以品评。

她的声音很轻,可出口的话却冷冽刺骨,管事嬷嬷意欲再言,嘴唇轻颤了几下,终究没能出口,拿眼去看李嫣,见她面上的笑容几近僵硬,几乎是忍了再忍,才又归复平静,挥手让众人都退了出去。

离落雪也不理会,依旧拨弄着浮叶,就是不下口,李嫣赔笑道:公主是怕茶里有毒,所以迟迟不喝?

她不说还好,一说,离落雪当即就将茶杯放下,戏谑言道:既然你都这么直白,我也就不必装了,你想我死的心和想自己活的心一样强烈,尤其是你知道我在查你和沈世杰的过往之后,这心思尤为迫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