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暮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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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可曾后悔?

平常也未出现过差错,只是今日不知谁开了头,话题扯到他的妻子离落雪身上,有人不知趣的说了句“你虽捧了个天仙回家,却只能供着,几年下来,脚趾甲都不曾碰到”,又有人说他自以为捡了个宝,实际上当了冤大头,碰不得摸不得还不敢怠慢分毫,更有甚者讥讽离落雪自认为是凤凰,实际上不过是个落毛鸡,才惹出了这场风波。

张武这人虽胸无点墨,形容粗犷,性子却甚是温憨乐助,平日里总是一副呵呵乐的样子,是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脾性;可自从娶了离落雪,他心里就添了忌讳,谁敢言语上折辱离落雪分毫,他就敢跟谁玩命,几次过后,还真没人敢在他面前说是非,今日也不知怎的,偏有人像中了邪火一般一个劲的挑,他是真动怒了,也不顾什么忌讳,也不看谁的面子,逮着人就打,拉扯间将李府摆放的祭品全扫翻,四处散落。

李家上下动了怒,吩咐家奴捉拿,张武本是干粗重活的好手,又在李府做过护卫,有些腿脚上的功夫,众家奴一时也拿他不住,离落雪赶到时,李府管家李福正招来几个护卫一起扑过去按住张武手脚,另有人拿着棍棒就往他身上招呼,几个闷头棒过后,张武终于软了下来,才停止挣扎,就听到有人讥笑说:那女人是谁都不敢要的扫把星,你偏当着是宝,还真是贱民配贱人,谁也不嫌弃谁!

张武眼睛顿时充血,怒吼着“你们谁都不配提她!”,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身上又挨了一闷棍,冲力之下额头磕在地上,蹭出了些新的伤痕,小小武惊怒之下冲过去帮忙,却被人挟住动弹不得,只余下哭喊声响动两岸,引起不少新的围观者。

离落雪静静的看着眼前这若无变故,视线绝不会在其身上过多停驻的人,恍惚记起刚娶她回家的那日,他怯怯的推开那破落歪斜的竹门,望着那贫穷如洗的屋子,慌神的去扯掉从房顶垂悬下来的茅草,面容羞红欲血,纳纳蚊吟: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是我会对你好的,用命对你好!

再往前,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大红嫁衣端坐于轿中,却等不来新郎接轿;徒步去找新郎,却见新郎已另取新人,只略有歉意的对她说:以你现今的身份,娶你就是自断前程,我是李家独子,身负光耀门楣之责,不敢冒险,想必也没人敢!

那虽不是第一次直面屈辱,却毁了最后的天真,她没有祈求怨骂,也未嚎哭撒泼,只站在他的府门外冷声询问可有人愿意娶她,她说:谁敢娶,我就跟他一辈子,绝不反悔!

久等无人应答之时,讥笑打趣渐浓之时,是这个叫张武的男人站出来替她维护住最后的一丝尊严,他说:少爷不敢娶您,我敢,只要您不嫌我身份卑微,我今日就娶您,哪怕明日暴尸荒野,也绝无怨言!

这三年来,他虽没能给她富足的生活,却在自己能力所及范围内护她如珠如宝,身上偶尔露出藏不住的伤痕,他总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今日见着是另一回事,他真的如自己所说,在用生命对她好!

张武听到小小武的哭声,抬头之时就看到离落雪淡漠的身影,他勉强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似乎在告诉她自己虽被拳脚相加,却并不觉得疼,又侧头朝小小武瞪眼:送离姐姐回去!

小小武知道他在责怪自己不该惊动离落雪,有心分辨几句,可看他被打成那样,辩解的话说不出口,泪水倒是流得越发欢畅,李府的护卫原本因发现离落雪的存在有些停了手,得了李福几个眼色,反倒打的更起劲了,眼看张武就要命丧于此,围观的人了终究有些不忍心,想他年纪轻轻却因一时贪恋美色娶了这个女人,不但时时处处受欺负,还性命不保,怎能不可惜。

就在众人等着这戏曲最终以丧命而落幕时,眼前忽然出了变故,一直冷冷清清旁观的离落雪瞬改柔弱本性,抬腿踹飞挟持小小武的护卫,挑起他失手落下的木棍,箭步过去横劈一棍就将动手最猛的护卫拍翻在地,顿时没了气息,又是几棍,余下的几人也被扫翻在地上滚来滚去、呼疼不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目瞪口呆,就在张武也跟着发愣时,离落雪停在他的脚边,声音依旧如平日里一样清清冷冷:现在可有后悔?

张武无意识之下怔怔摇头,瞬间回味过来她问话所指,脸上就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不悔!死了也不悔!

离落雪终日淡漠的脸上终于露了些笑意,这笑意虽浅,却犹如冬日暖阳,透过沉沉迷雾,在她黯淡的容色上添了层难以言说的迷人光韵,多了些让人心折的魅力,张武看得痴了,虽然三年前她嫁衣红艳,妆容精美如云中仙子,被李庆云拒婚羞辱之后,也曾笑过,只是那笑容虽美却早已没了灵魂,他不忍她因无法收场而受更大屈辱,遂鼓起勇气娶了她,却也知道自己永远入不了她的眼目,可今日这笑容确确实实是为他张武而生,那秀美的双目中真真切切映入了他张武的影子,他怎能不入迷。

离落雪被他瞬间犯傻的模样逗乐,笑容越发深了些,看得旁人都禁不住吸了口气,她也不理会,伸出手说:回家吧!

张武被她忽然的亲切怔住,欲伸手又不敢,欲放弃又不舍,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怯意,伸出的手还未搭上离落雪的指尖,就有护卫头领横插出来扬起一棍劈来,抽气声中,离落雪一侧头,眼中射出的冷冽竟生生止住了棍势,让那人进退不得,尴尬的举着棍子僵立当场。她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手一接,将张武拉了起来,抬袖替他拭去额上血丝,撤回手时,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棍子往头领身上一扔,那人竟连连退了几步才才收住身形,四周又响起一片惊叹声。

李府被人砸了祭奠,死了护卫还处于弱势,身为当家的户部尚书自然气恼,总要找回些面子,但眼前之人说她低贱,她低贱到只能配家奴,可又任谁也不愿与她正面起冲突,为了维护李家声誉,他只得跟李福使眼色,李福虽也有些忌讳,却不敢违主人的命令,硬着头皮上前拦住离落雪的归路,心里暗自斟酌,变换了几个称谓才开口,声音虽恭敬,言语却嚣张:老奴本不敢拦夫人的去路,只是您在天子脚下打死了人,就是李府不追究,京都衙门也不会放任不管,夫人少不得要跟老奴去一趟衙门销案。

离落雪并未理他,侧脸去看李肃,唇畔浮出一丝冷笑:李尚书,犯妇今日救夫心切,失手打死了你的家奴,京都衙门还是刑部大堂任你上报,前因后果凭你去说,犯妇决不申辩分毫,定在那贱民区静待决断!

说完振袖而去,只这一简单言行,竟让李肃变了颜色,恍惚看见多年前的一个身影,不自觉的抬手止住李福的进一步动作,吩咐人收拾整顿,草草了结祭祀,带着家眷回了府,京都衙门派人来走了一圈,就急急将案子推送到了刑部,经过些曲曲折折之后,最终却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一场好戏,轰轰烈烈的开锣,却惨惨淡淡收场,看客虽意犹未尽,却也无法可施,只是这场戏遗留下的谈资却并不少,近几月京城的言谈中绝少不了一个共音“烈焰虽逝,余温也能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