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暮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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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缘与劫

听闻龚旭的脚步声远去,离落雪的步伐也踉跄不稳,仓惶之下扶住桥栏想要稳住身形,却气力不足,身子滑坐下去,几番挣扎之下,眼前却越来越暗,远处街道的商铺、河上的渔船都越来越远,她放弃了挣扎,只静静的坐着,借闭目养神来恢复体力,开始有些后悔不让张武来接。

要踏上那条复仇之路,她做好了漠视善恶,摒弃良知,去利用可利用之人、去算计能算计之事,哪怕有朝一日手上染满鲜血,午夜难寐,也一定要尽除奸邪,还政清明,镇国公宁死也不愿搅乱的政局,她要去摆正才不负那十八年的教导之恩,父皇临死也在疼惜的太平天下,她要去抚平累累创伤才不负生养之情,母后死不瞑目的双眼,她要去闭合才不枉为人子女。

这么多事要做,这么多恨难平,她实在无心去顾及那小小的儿女情长,纵使如此,她依旧不想将他牵入风霜刀剑之中,所以,她眼见着他的好,承受着他的情,却疏离他,忽视他,不让他有机会碰触她的任何事,不过是为了翻身入洪流之时,可以趋他全身而退。

思绪越来越乱,精神越来越不济,可她并不担心会就此死去,晟儿未归皇位,秋氏冤案未伸,政局还未稳定,她是绝不会死的!

昏沉之中,恍惚出现外祖父的身影,他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厚实温暖,他的笑容依旧慈祥安宁,就像每次她生病一样,他总是这样抱着她问:小离,很辛苦吧?可是外公的小离一定能坚持下去,我们小离可是十岁就能杀死大蟒蛇呢,世上还有什么不能做到呢?

这一次,他依然说:小离,很累吗?累就安心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离落雪心安了,有外公的呵护,似乎一切风雨都消失了,她甜甜一笑,一如曾经,呢喃呓语:好!外公你一定要好好守着我!

这一觉睡得难得的安稳,直到那透窗而过的光线移上了眼帘,离落雪才悠悠转醒,短暂的失忆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猛地起身牵动了伤口,禁不住痛呼一声,侧眼去看,手臂上伤口位置的衣衫已经作了细致缝补,轻动手臂,有细细的摩挲声,看来伤口也作了包扎,落脚起身时,胸口的窒闷感似乎也减轻了些,略动嘴唇,口腔里还残留着药味。

离落雪正疑惑是谁伸了援手,就听门外一个恭敬的声音传来:姑娘,您醒了么?

太过礼貌的称呼,多少有些陌生,离落雪愣了一瞬才‘嗯’了一声,那人又轻声询问:小人可以进来么?

她理了理衣衫,又顺了顺发丝,再次应了一声,身子已经站起来,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身形纤瘦,容貌清雅,服饰整洁干练,举手投足也很沉稳,非出自寻常人家,他向离落雪行了礼,才问: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离落雪微微点头,略欠身为礼:已经好多了,昨夜多劳援手,想来费了不少心力,祈望告知名姓,来日定作答谢!

男子年纪虽轻,却气度不凡,宠而不惊,骄而不躁,只含笑说:姑娘严重了,我家公子.

话音未完,就听外面纷扰声起,离落雪皱眉目询,男子也不明所以,略施礼道:姑娘稍等,我出去看看,顺便让店家准备些饭食,姑娘用了再离开不迟!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迎面遇上横冲而来的店掌柜,抬腿就要迈进来,男子皱眉不悦,伸手拦住,正要说话,却见店掌柜面向离落雪哀声连连:张夫人,你可怜可怜我这小本营生,快出去看看吧,那些人以为我怎么了你,放言若再不见人,就要砸了这店!

男子哼声冷笑:店家,你似乎忘了我家公子临走吩咐过,若怠慢了姑娘,别说你这店,只怕你的人也保不住!

店掌柜听言,脸色更难看,那边不好惹,这边的人似乎更惹不起,他们做生意的,最是懂得观风向、访消息,虽说弄不清他家公子真正的身份,可能让莫府的管家亲自来请,也绝非常人,他这样的小人物怎敢去惹。

离落雪好奇能将天子脚下玩的风生水起的店家掌柜吓得面无人色的公子是何方神圣,更意外会有人这样声势浩大的寻她,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忽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心下更是意外,安抚了男子一声,也不要店掌柜引路,径直出了房门,绕过一处拐角到了楼梯口,见一楼店里竟生出这样一道奇观:平日里散落到各处招揽生意的挑夫、船夫等各自为政的人,今日竟扛着扁担、竹篙聚集在店里。

离落雪自认和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会成为他们寻访的对象,正疑惑不解,又听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您没事吧?

“张武?”离落雪讶然,蹙眉俯视下去:你怎会在这里?

张武抬腿想要上来,却又举棋不定,急得直挠后脑勺,听离落雪这么一问,越发呐呐:昨晚,我等到半夜也不见你回来,担心出事,就.就请大哥帮忙寻找,直到今天早上,才听人说你被人带进了这里,我想进来找你,可店掌柜不允许,大哥就急了,招来了这些兄弟.

离落雪越发惊讶,他何时多出来个大哥?抬头去看时,那被张武称之为大哥的人已经站起走了过来,在张武身旁站住,大大咧咧的弯了弯腰,行了个不算礼的礼,道:你不回家怎么也不跟小武说一声,瞧把他急的,大晚上把我从热被窝里扒拉出来,要我跟他满京城的找,要不是我拦着,他都敢去闯侯府!那还能有小命吗?

郑通是何处人不详,但他一直在京城游荡,做过生意却血本无归,给人当护院,又打死了人,被投了牢,后遇先皇大赦天下,他才得以自由,不过,一事无成的他却有个好处,就是会说话讲义气,跟谁都能混熟,虽亏了生意却结识了不少朋友,就是坐了牢,也混得牢里朋友遍地。

他和张武都是钉碰钉、铁碰铁的性子,因一个误会不打不相识,两人就认了个兄弟,这不过是几天前的事,张武虽嘴里有提及,可还没来得及细说,离落雪心不在焉,自然也没留意。

张武听郑通口出数落离落雪的话,忙劝阻说:大哥,不是她的错,是我.

郑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性子,觉得离落雪就算曾经是公主,既然下嫁了张武,就该守规矩,所以无所顾忌的说了那些话,现在见张武如此紧张袒护,有些不悦:我说你小子,跟我打架的时候是砸破脑袋也不低头的硬气,怎么见到这女人就变小媳妇样,对错都不敢分了?

言语虽然不甚恭敬,离落雪却也不是分不清好赖的人,几步下了楼,向此人施礼道:多谢郑大哥对外子的照顾,此事落雪确实有失,劳累诸位奔波一场,改日定当备酒款待,以释今日之累。

郑通生平最怕两件事,一是别人跟他文绉绉的讲话,二是别人对他轻言细语做礼节,离落雪这番姿态两件都犯齐了,他就有些不自在,退后几步到了那群兄弟面前,压低声音问:外子是个什么东西?

那些人虽不见得有多高的学问,却也有略懂的人,忙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就是丈夫的意思!

郑通恍然点头,顿时有些不满,心里开始嘀咕“什么屁的外子,文绉绉的听着真让人难受”,末了还抱怨出:有学问的人就是麻烦。

一转念,又把其它不懂的词一一问清楚了,才整体连贯起来想一遍,朗声回答:也不用那么麻烦,人已经找到了,看你也没什么事,让张武陪老子去喝几杯,这事就算完了,怎样?

离落雪也很干脆的点头答应,张武有些担心,但见离落雪神情自若,似乎真没什么事,加之来的这些人耽搁睡眠又停了生意替他找人,若此时拒绝郑通的提议,也确实有失道义,只得犹犹豫豫的跟着去了。

离落雪目送他们离开,想着张武有这些人为伴也很不错,沉吟了半晌,也准备离开,又记起一事,回头时,见那男子已在身后,正要再说感谢的话,男子已经开口:我家公子说了,他与姑娘的缘分不会止于此,不日定会再见,姑娘也不必言谢,若要离开,自去便是。

听他如此说,离落雪也不再赘言感激,抱拳作礼,转身告辞,只是,若她知道和他会生出那样多的恩恩怨怨,她倒宁愿这缘分能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