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暮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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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父子交兵

心无谋思,便失谨慎,觉察被人跟踪,却不知是何人所派、目的为何,恐翌日朝会大兴风雨,故而自伤,未雨绸缪。

翁城府尹伍鹏是个不倒翁,但他又与罗文敏的无为避忌不同,他是积极参与朝局变换,却又无明确派别归附之心,谁的话都会听,谁的事都会办,给人的印象是两面三刀的奸猾之人,可他又有自己的一套心计,让各方当政者既痛恨又想拉拢,因此,也活得顺风顺水。

伍鹏拦截凌卓一行人,怎么看也不应该是林少卿的手笔,可具体是谁的人,她一时也分证不清楚,因此,幕后未明之前,她不能让自己困入局中,圣旨宣召时,她让刘慧替其应召,将自己置于风暴之外以应对变化莫测之形势。

当得到伍鹏带着凌卓进入皇城待宣的消息,离落雪就料想了可能,朝会上李氏一党给她定的罪名是通敌卖国,凌卓此时唯一的用途,就是将这个罪名坐实,伍鹏表现的胸有成竹,也就是说,他或者他身后的人已经与凌卓达成了共识,如此一来,局势就难以预料了。

她将自己闭于房内,用棋盘推演局势变化,游倩则负责查探消息,传递命令,李恩携御医带皇命而来,却并未急着求见离落雪,反而很识相的在莫府待客厅内饮茶闲聊拖延时间。

凌卓反口相帮,让她有些始料未及,虽然预备了应急之法,却难免会有所损失,如今非但没有损失,还有伍鹏这个意外收获,反倒让离落雪有些迷惘。

苦思良久,料不定谁在施予援手,兀自一叹,暂且放下,推算下一步,巡城军归属问题。

这些日子,自己大开大合的几次出手,林少卿都是作壁上观、收取渔利,只要结果不太偏离预设,她也乐得装傻充愣,毕竟,他不设阻,她行动起来才更为顺畅。

巡城军是控制皇城最为重要的力量,当年李嫣就是因为控制了巡城军,才敢发动宫变,之后是时时处处小心谨慎、不敢有失,因着此间利害,离落雪深知,要谋皇位,必须将巡城军的权柄夺过来,而林少卿盯着这个位置也非一两日,参透她的目的,必然会借林文信之手力争,一争一保间,朝堂之上、难下决断,反倒给了她可趁之机。

别的人不说,林文信、冯国良这些人精,大概已经明白罗文敏归了她离落雪,刘慧那番言辞的意图就已经明了,离睿心思单纯,又急于当个明君,被这番话一激,重用罗文敏是必然的。

冯国良三朝老臣,援结朋党不过是乱局之下的自保之举,求的也就是个善终,没有谋反之心,没有挟天子令天下之意,巡城军于他而言,得失的意义并不大,相反,还可能是个烫手山芋,容易逼其失掉中立的本意。

离落雪此前就户部之事施恩于他,他这个人行事谨慎得过分,未免欠人人情、以至受人胁迫,对人对事都是力求不拖不欠,这次欠了离落雪,他必会急着偿还,罗文敏之事,多少会声援几句。

林文信,既然巡城军落不到自己手上,与其让李嫣保有,倒不如让离落雪得到,他懂得权衡利弊。

有这些因素在,李嫣再不乐意,巡城军也得易手,最后一子落下,结局就不会有太大出入了。

明园内,莫颜清愤恨难平,捏着茶杯的手青筋暴凸,滚烫的茶水下肚,却无知无觉。

一旁陪坐的苏文清故作平静的饮着茶水,实则如坐针毡,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莫颜清和莫靖书相见都是刀剑激越、不欢而散,未免池鱼之殃,汇报完各方呈报的消息,就准备避退的,却被莫颜清强留于此,实在是无妄之灾。

心内自怜自哀一番后,只觉这凝怒不安的氛围实在让人口干舌燥,举杯轻抿几口茶水润喉,忽听‘啪’的一声杯盖相击,紧接着就是莫颜清暴喝的声音:那个逆子竟敢不来?

形成鲜明对比的,一缕清雅温润的声音如和风散去焦闷自外间徐徐而入:父亲有命怎敢不来!

语尽人影现,莫靖书一身闲散装束,步履悠游、气度从容,朝上略行家礼,再侧身对苏文清抱拳作礼。

苏文清笑得勉强,正想回礼,便听呼啸一声,一抹暗影擦过视线,瞬目追寻,又听一声破碎之音,暗影在莫靖书寸步之距裂散坠落,徒留一地瓷粉。

“逆子,你怎么敢!。。。”气得浑身发颤的莫颜清,眼见扔出的茶杯未见成效,又要去搬凳子,被惊愣回神的苏文清上前拉住,连连苦劝:莫公息怒,父子间有话好好说,何必闹得水火不容,惹人笑话。

“他能好好说话?我看他脊梁骨是反长的,竟敢对我动手!”莫颜清目有怒焰,声嘶力竭的吼出,气风不顺,呛了自己一口,哽了半天顺不过起来,苏文清忙伸手替他顺了几下。

莫靖书无奈的叹了口气,语调尽量平和道:靖书哪敢跟您老动手,只是,我已不是逆来顺受的稚子,也没有三哥言听计从的忍力,父亲要打要罚,总该说明缘由,也容我分辨两句,分辨不清再定罪,我才能甘领责罚,说句不中听,父亲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发火,我不能让自己无缘无故的受伤。

云淡风轻却又不怒自威的一席话,气得莫颜清胡渣都立了起来,指着他哽了半晌才斥出:我不分青红皂白?你为了个女人,眼都不眨一下就将我布设多年的棋子拔除、坏了我的大计,你还觉得冤屈?我看要不了多久,整个莫府也要被你送给她去邀功讨好了。

“父亲口中的大计,就是借外邦之手扳倒己国护国公主,让文渊在天下无以立足,将百姓置于无端战乱之中?“声音平缓低沉,却比狂口暴怒更抨击人心:你说的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我却未尽丈夫之责助她护她,反而处处掣肘、明争暗斗,为的是什么?看着你往朝中不停的安插亲信党羽,野心图谋她苦心守护的江山,我却只是冷眼旁观,为的又是什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文渊的江山之下,家族何止千万,父亲你怎忍心为了一族的荣辱私仇陷万家于水火?

我不知父亲要走到何处,但有国才有民、才有君臣,她离落雪深知其理,每一步谋算,都是先护国后夺权,前行的看似缓慢,可每一步过后,随从者是越来越多,一步比一步坚实,李氏呢?深谙弃卒保车之道,用一个丢一个,只顾眼前利益,再看如今,她手中还剩有多少筹码?

我也不知道你为何忽然一改初衷,为李嫣施行这釜底抽薪的一计,可就是为了莫氏,我才不能不提醒你,若你想利用夏国来干涉文渊内政,只会适得其反、成为众矢之的,给自己千秋之后留骂名。

离落雪如今在文渊乃至天下的威势你到底了解多少?就算让你谋算得逞,为了守文渊不乱,她或许可以忍气吞声,可林少卿不会甘受此累、前功尽弃,凭他紧握在手中的兵权和林文信对朝局的把控,如果以李氏援借外邦、攀诬护国公主之名打出拨乱反正的旗号,别说他自己的人,就是那些拥戴离落雪的势力,也都会主动响应,到时候,文渊必乱,李氏手中兵权寥寥,恶迹斑斑,如何与他抗衡?番邦邻国失去了离落雪的威慑牵制,可还会像如今这般安静观望?

乱世之中,谁登高位不可以?莫氏再有财富,手中可有与林氏抗衡的兵力?你如今做的一切最终是为他林氏作嫁,这就是你设计的初衷?

莫颜清有些后知后觉的醒悟,心里虽觉着有其道理,面子上却有些挂不住:就算如此,你若提前与我商量,也不至于让我失去对翁城的把控权,说上天,你也免不了讨好离落雪之嫌。

莫靖书凉凉一笑,道:老实说,若提前与你商议,您老听得进去吗?

莫颜清尴尬的连咳了几声,强辩道:那你也不该让离落雪一个人独得好处!

莫靖书淡漠相问:徐庶提枪上马沙场征战十年,又任江苏巡抚五年,总揽一省民政、军事、吏治、刑狱,无论是资历还是建树,都比罗文敏更有资格接手巡城军,为什么林文信最终没能将他推上巡城御史的位置,父亲你真该好好想想!

言毕,朝莫颜清再次行了家礼,转身走了。

莫颜清愣神片刻,忽然怒气,还未发作,就听苏文清徐缓开解道:如今前后想来,她是早就盯上了巡城御史这个位置,也很清楚这是各方都想得到的权柄,所以,在大家都盯着沈世杰的案子时,她已经在部署夺取巡城军,将罗文敏从幕后调到台前,是为了让其立功,施恩冯国良是算准了他会还这个人情,看似意义不清的作为都是为了今日,林文信措手不及,为了不让李氏渔翁得利,只得放手,怕是这一点,也在她的算计之内吧。

莫颜清一拳狠狠的捶在桌上,忿恨道:我真是小看这个女人了,想不到她比离傲天的手段更为厉辣老练。

苏文清也跟着叹息了一阵,略思索,进言道:莫公可有想过,李氏虽易把控,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离氏那边,势力却已经难以遏制,林氏虽与离氏貌合神离,就眼前形势来看,他们的目的却是一样的,这两家若同时发力,李氏已无招架之力了,莫氏若要勉力相帮,实在有些得不偿失,毕竟,正如四公子所说,莫氏虽财力颇有优势,兵权和政权的把控却不足,若假以时日,要一争高下或有胜算,但眼前,看护国公主近些日子雷厉风行的手段,变天的日子不会太远,莫氏没有那个时间去找补弱势。

莫颜清面色不善,冷冷道:你是在暗示我弃李氏而助离氏姐弟?

苏文清世故一笑,道:本就未选择,又何来弃字一说,文清只是想提醒莫公早谋后路,或有可图,离李相争你就晚了一步,可别再晚一次。

意尽,深作一揖,整衣退了出去。

莫颜清无力的坐了回去,眸光暗动,谋算深深,室内沉寂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