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朱颜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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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爱恨难分辨

盛庸等许多武将都向朱棣投降,文臣们却宁死不屈,可歌可泣。黄子澄谋求海上起兵复国时遭人告发被俘,坚决不肯屈服,朱棣命令凌迟处死,族人无论少长皆斩,姻党悉戍边庭。齐泰被抓到后也不屈而死。朱棣恨透了齐泰和黄子澄,他们的妻女和妹妹都被没入教坊司为妓女,受尽凌辱。

还有练子宁遭凌迟、灭族。黄观穿戴整齐,向东而拜,投江自尽。与齐泰一同在广德募兵的翰林修撰黄岩、王叔英在听到齐泰被抓的消息后,知道大势已去,也沐浴更衣,写下了他们人生最后的遗言:生即已矣,未有补于当时。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自宋代以来的士大夫的节义至此达到高峰。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徐妙锦在府中照顾钦儿和朱文圭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每天都会听到三哥徐膺绪带回来的,关于朱棣又处死了谁的消息,她的心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这日徐膺绪回来时,神色有些异常,喟叹道:“方孝孺的忠烈和节义,实在令人钦佩。”徐膺绪不同于大哥****祖和小弟徐增寿,在“靖难之役”中他一直是个局外人,因此提起那些惨死者也不过是感慨一番,但今日,他的脸上明显流露出愤怒和激动。

徐妙锦惊愕的微张着嘴,体内的血液又开始奔腾。

徐膺绪说道:“方孝孺名满天下,听说连道衍都曾跪求燕王不要杀他,否则天下读书的种子就绝了。燕王希望方孝孺能够为他起草即位诏书,这样能够起到安抚天下人心的作用。但是方孝孺哭着进了大殿,不理睬燕王,也不行礼。燕王说好话,他不听。逼他写,他却写了‘燕贼篡位’四个字。”

徐妙锦颤声道:“这是燕王最忌讳的。”

徐膺绪轻轻点头,“燕王愤怒得丧失了理智,说你不写,不怕我灭你九族吗?方孝孺却回答,诛我十族又如何。结果燕王将方孝孺凌迟处死,还果真灭了他十族”。

“灭十族?”徐妙锦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从来只有株连九族,这个灭十族,从何而来?

徐膺绪道:“方孝孺的朋友和学生,也都遭到株连屠杀。方孝孺临死前作了一首诗:‘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鸣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徐妙锦脸上的表情由错愕转到震动,再从震动化为惊怖。最后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朱棣派来的太监李兴奉正好在这时候到来,“徐小姐,燕王殿下命奴才前来接小姐进宫”,李兴奉毕恭毕敬。

徐妙锦仍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徐膺绪担心的望着小妹,对李兴奉道:“锦儿这几日身体有恙,要不缓些时日……”

“不用了,我这就进宫去”,徐妙锦倏然起身,进屋交待婆子照顾好朱文圭,又叮嘱三哥尽心保护他,便随李兴奉而去了。

李兴奉安排徐妙锦在坤宁宫住下,临走前一脸讨好的笑容,“这坤宁宫是历朝皇后的寝宫,燕王殿下的心意,小姐一定明白”。

徐妙锦冷脸相对,李兴奉觉得无趣,讪笑着走了。

窗外暮色苍茫,徐妙锦看着最后一丝光亮被吞尽,无边的黑暗将她笼罩。宫女要点灯,却被她阻止了。她忽然害怕光亮,害怕看到周遭的一切。坤宁宫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她都很熟悉,这里原来的主人是她的好姐妹马恩慧。曾几何时,坤宁宫内欢声笑语不断,可如今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思凄然、泪涓涓。

“屋里这么黑,怎么不点灯?”朱棣微带怒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有宫女接连惊惧下跪道:“奴婢该死,不知殿下驾到。”

“是我不让她们点灯的”,徐妙锦走了过去,自己动手将纱灯点亮。

朱棣挥了挥衣袖,“都出去吧”。

宫女们诚惶诚恐的退下了,屋里只剩下朱棣和徐妙锦两个人。徐妙锦静默的站立着,不言不语。

朱棣也默了一会儿,之后快步欺近她,拥紧了她。“锦儿”,他的目光无比灼热,“我有多久没抱过你了”。然后他的唇紧压住她的,有片刻的时光静止。徐妙锦被他身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萦绕着,那个怀抱无数次让她迷醉,但这回她没有闭眼,却瞪大了眼睛,他的脸离她只有一寸之遥,他的眼睛幽沉深邃,她的脸孔静静的浮在他的瞳仁里。

朱棣被她瞪得心头一震,松开了她。“还在怪我吗?”他低叹,“是我的错,不该利用你,但请你相信,这并非我的本意”。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有意无意的轻柔碰触她,他的气息开始紊乱起来,动手解开她胸前的衣扣。徐妙锦哆嗦了一下,蓦地抬起头,脸白如纸,视线直直射向朱棣,“你的手,沾满了鲜血!”

朱棣的手僵住了,短暂的沉寂过后,他搐着脸颊,声音有些发颤,“连你也这么看我?认为我是一个暴君,杀人狂魔?”

徐妙锦怔怔的望向朱棣,喃喃说道:“收手吧,你已经杀了太多的人。身为君王,应该仁义治国,以德服人。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这样大肆杀戮,必将失去民心。”

“不曾得到,何为失去?”朱棣苦恼的掉开脸,“我的皇位是通过武力夺取的,即位名不正,言不顺。对那些不服的人,我只有用暴力征服他们”。

徐妙锦严词反驳:“那些暴行证明不了你的强大,恰恰相反,向天下人暴露了你的心虚!”

朱棣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严肃而沉重,显然在勉强维持冷静,许久才沙哑着喉咙问道:“为什么不替你大哥求情?”

“求情有用吗?”徐妙锦注视着朱棣,那哀怨动人的眼睛让他心中怦然一动,“相比那些被灭十族的人,你对我们,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朱棣默默的垂下头去,再抬头时,眼睛里忽然浮起一层祈求的神情,“锦儿,我的残忍,只对那些我痛恨的人。你是我深爱着的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爱护你,不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徐妙锦的眼光与他接触了,立即像两股电光,绞扭着再也分不开来。在这一瞬间,她分不出是喜是悲,也不知道对他是爱是恨,只觉得酸甜苦辣各种情绪。恍惚间,她惊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对着他们扑了过来。她看到灯光下有刀光一闪,脑际霎时一片混乱,只会发出尖锐的呼叫:“小心!刀子!”话音未落,就听到朱棣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号,那个人把刀从朱棣的肩膀上拔了出来。

徐妙锦望着从朱棣肩上汩汩涌出的鲜血,完全吓呆了。随后,她看到那个人再度举起了刀,对着朱棣挥去。她下意识的扑了过去,那把锋利的刀划过了她的手臂,几乎在同一瞬间,朱棣窜过去扭住了那人的胳膊,夺了他手中的刀,对着他的胸口处一刀捅下。一刀毙命,那人直挺挺的轰然倒地,死了。

徐妙锦看清了,行刺的人是睦都,他圆睁着双眼,死状可怖至极。徐妙锦已经浑身无力,摇摇欲坠的要跌倒,朱棣用胳膊围住她的肩膀,她拼命喘气,只觉得眼前发黑,头中嗡嗡作响。她听到朱棣狂怒的吼声:“快传太医!”

徐妙锦受的只是皮肉伤,朱棣亲自为她包扎,不住地柔言安抚她。徐妙锦终于平静下来后,才发现朱棣肩膀上涌出的鲜血已经将他的白锦袍染红了一大片。“你的伤”,她的脸苍白紧张,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没事”,朱棣忍着痛,用手揽住了她,轻抚着她的头发。

太医赶来后,朱棣要求他先诊视徐妙锦,听说并无大碍后,他松了一口气,这才解开自己的衣衫,让太医包扎。徐妙锦看到伤口后倒抽了一口冷气,伤口深可见骨,他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反过来紧张担心她那点小伤。除了刀伤外,他的身上还有累累伤痕,都是这四年征战留下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一处处伤痕,都绞痛了她的心,再也忍不住的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滚落。朱棣一直微笑着看她,那样温柔深情,她实在难以将此时的他和那个灭人十族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太医走后,朱棣阴冷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宫女太监们,厉声道:“你们疏于防范,居然让刺客闯入坤宁宫,理当全部处死。看在徐小姐的面上,饶过你们这一回。下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决不轻饶!”

那些宫女太监们千恩万谢的退下了,睦都的尸体也被抬走,朱棣暗中交待李兴奉,要好好安葬。李兴奉有些惊讶,但什么也不敢问。徐妙锦却是知道个中缘由的,睦都虽然一直心怀鬼胎,但毕竟是朱棣同母异父的亲哥哥,在“靖难之役”中也为他出了不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