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朱颜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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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雄师渡长江

窗外下着大雨,雨珠疯狂的敲打着窗扇,发出破碎的曲调。带着凉意的风钻进窗户的缝隙,呜呜不断悲鸣。

景展翼冒着大雨入宫探视,坤宁宫中,她与马恩慧和徐妙锦坐在一处,三人相顾默默,心情都如同窗外的阴雨天,悲怆而凄凉。

好半晌,景展翼开口道:“听说朝廷派遣庆城郡主前往燕军议和,许以燕王割地。”

“这是缓兵之计,如今朝廷正派人四处募兵,号召天下勤王,希望先争取时间,拖住燕王”,马恩慧长叹了一口气,“作为女人本不得参预国事,但此次燕兵南下,实是宗亲之内自相残杀,既是国事,又是家事。战场上不得解决的问题,希望能用骨肉亲情来感化”。

“燕王不会答应的”,徐妙锦黯然摇头,“他浴血奋战了快四年,如今已逼近京城,他要的是天下,而不是有限的土地”。

庆城郡主是朱元璋从兄蒙城王朱重的四女,辈分上是朱棣的堂姐,自从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面。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再次相见竟是在战场上。庆城郡主带着神圣的使命,渡过浩浩江水,登上北岸,又经过层层防守,步入了那个从来只属于男人的世界。

午后宫人来向马恩慧禀报,庆城郡主回来了,正在皇上那里哭诉。马恩慧不敢前去打扰,只对宫人说道,待郡主离开乾清宫后,请她到坤宁宫来一趟。

庆城郡主来到坤宁宫时双目红肿,颤巍巍的需要宫人搀扶。她年近半百,头发有些花白了,但依旧保持着高贵的仪态,身体也还算康健,只是今日似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马恩慧还未开口询问,庆城郡主就先哭了起来,“过去我们姐弟的感情挺好,想不到如今燕王竟然威胁我,他说此次起兵,是要诛灭奸臣,仿效当年的周公辅政。如果皇上不答应他的要求,希望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在他攻破城池之日,搬到父亲的陵墓暂住”。

“他拒绝了割地讲和?”虽然早已料到朱棣不会答应,马恩慧眼里还是有深深的失望。

庆城郡主道:“燕王一意孤行,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了。”

徐妙锦心中明白,朱棣这些年来经历了多少痛苦的煎熬和艰难的抉择,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接受割地讲和的要求。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木然而沉默的坐在一旁,心头仿佛压着几千斤的重担,使她呼吸困难而心情沉重。

“徐小姐”,庆城郡主忽然来到徐妙锦面前,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喊了一声。

徐妙锦吃惊的抬起头来。

庆城郡主面无表情的说道:“燕王还让我给皇上带了一句话,说如果皇上胆敢动他的女人,来日他必将血洗后宫。”

徐妙锦垂下头来,她没有勇气面对庆城郡主利如刀、冷如冰的眼神,她头脑昏沉,四肢乏力。

庆城郡主走后,室内突然变得可怕的空旷和寂寞起来。四周寂静如死,马恩慧、徐妙锦和景展翼都呆愣愣的坐着,谁也无法开口。远处有闪电,隐隐的雷声在天际低鸣。

一阵雷雨之后,傍晚的天气变得清凉多了。徐妙锦走出坤宁宫,茫然的望着前方伸展的青石板路。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宫人们像往常一样正忙忙碌碌,宫墙外的战争与他们无关,不管将来谁当了这座皇宫的主人,他们也只是仆人,也会服从、听命于主人。

远远的,朱允炆朝徐妙锦走了过来,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与宫墙的暗影交叠在一起。他慢慢走近徐妙锦,在她面前站定。他的眼睛眨了眨,一种疲倦的、心灰意冷的神色逐渐爬上眉梢,他乏力而失神的说道:“你一定很恨我,将你困在这深宫里吧。”

徐妙锦心中紊乱得厉害,她用那对水汪汪的眸子怔怔的望着他,一语不发。

朱允炆的眼睛在徐妙锦脸上和身上来回逡巡,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层痛楚的神色浮上了他的眼睛,他不顾众多宫人在场,突然将她攫入怀中。徐妙锦尚未反应过来,他冰冷的嘴唇已紧贴住她的。她被动的睁大眼睛,只看到他的眸子里闪着报复性的、炙热的、似火焰般燃烧的光。这光使她惊惧失措,她想闭紧牙关,却遭到他狂暴的侵袭,她根本无法挣脱开来,甚至不能思想,只是本能的对着他的唇狠狠咬下。

朱允炆猝然放开了她,他的唇上有鲜血正渗流而下。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她一记耳光。徐妙锦被打得头偏了过去,面颊上火辣辣的作痛,眼睛里直冒金星。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挨耳光,她捂住脸,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朱允炆向来儒雅仁柔、性情温和,竟会对她下此狠手。此时的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似乎想吃掉她。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吓得跪倒在地。惊恐、委屈、疼痛几乎快将徐妙锦击垮了,但她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落,她的眼光里有悲切和愁苦,还有某种固执的坚强。“不是我恨皇上,而是皇上恨透了我”,她的喉咙又干又涩,转身欲去,朱允炆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徐妙锦站住了,慢慢的回过头来,朱允炆微低着头,凝视她,他的目光从狂炙的烈焰变成了一潭平静的死水。“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他的语气深沉冷漠,“出宫去吧,封妃大典,取消了”。

顾烟萝在东花园的湖边烦躁的踱着步子,烈日晒得她头发昏。她终于停下来,倚着一株垂柳,目光飘向前方,美人蕉正在那里绚烂的怒放着,一株黄色,一株大红,花儿浴在阳光中,明艳照人。她双手抵着前额,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胸中燥热难当,许多纷杂的念头在脑中起伏不已。

“嫂子”,徐妙锦突然出现在眼前时,顾烟萝有瞬间的愕然。随后,她惊喜地拉住徐妙锦的手,“皇上肯放你出宫了?皇上不准我们见你,我和你大哥万分担心却无计可施……”她忽然顿住了,“你的脸……”她看到徐妙锦的左脸红肿一片。

“是皇上打的”,徐妙锦神色凄凉,“但是这个耳光,换取了我的自由,很值得”。

顾烟萝抬起手来,轻抚徐妙锦的脸,眼中有泪光闪动。

“我没事的,不用为我担心”,徐妙锦勉强笑了笑,又问道:“大哥呢?我回府里也没瞧见他。”

“他又去带兵了,誓与燕王一决死战”,顾烟萝的眼睛凝视着前面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她的神情忧伤而落寞。

徐妙锦低下头,望着地面,半晌,她重新抬起眼睛来,湿润的眼珠朦朦胧胧的凝注在顾烟萝的脸上。她眨动着充满泪的眼睛,艰涩说道:“假如这个世上没有仇恨,没有阴谋,没有战争,该有多好”。

朱棣陈兵于浦子口,浦子口与京城隔江相对,是离京城最近的北岸港口,他准备在这里发动最后的进攻。但在最后的时刻,他遭遇了顽强的抵抗,朱允炆派大将盛庸率军在浦子口迎战燕军,并打败了燕军。由于常年征战,燕军已是强弩之末,这回连朱棣也动摇了,京师虽近在咫尺,却不容易攻克,况且长江天险,狂涛巨浪,尤其是北方军队要渡过长江是很困难的。难道就此罢手,议和北还吗?朱棣自然不甘心功败垂成,却已力不从心。

方在迟回之间,朱高煦带领蒙古骑兵赶来助战了。朱棣立即精神抖擞,拍着朱高煦的背道:“勉之!世子多疾。”世子多疾,就是说朱高炽身体不好。朱棣说这话纯粹是为了激励朱高煦,但在朱高煦看来,无疑是暗示将来可能传位于他,自然拼尽全力。在朱高煦的全力支持下,燕军大败盛庸军队,之后大举麾师渡江。

舳舻相街,旌旗蔽空,戈矛曜日,金鼓之声震天动地,千万艘战船横穿江面。虽然燕军不习水战,且沿江二百里都设有防军,然而将心叛离,防线早已从内部开始瓦解。加上老天相助,风和日丽,江面无波无浪,燕军几乎是在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顺利渡过了长江。

燕军渡过长江天险后,盛庸带兵起而应战,但无法抵挡燕军的勇猛,迅速崩溃。明军士兵纷纷丢弃武器向山上逃散,盛庸乘单骑逃走。****祖引兵力战,但大势已去,他回天无力,只能退守京城。

朱允炆听说朱高煦率援军扭转战局,为燕军渡江立下大功后,想起当年商议是否留下燕王的三个儿子当人质时,****祖曾说“若皇上要放人,也必须留下次子朱高煦,可剪燕王之一臂”。朱允炆仰天哀叹:“吾悔不用辉祖之言!”

六月初八,朱棣进驻龙潭,遥望可见钟山。数年不曾渡江入京,而今再次渡江,朱棣瞻望钟山,仰怀孝陵,回首近四年的艰难险途,不禁怆然泣下。江风迎面吹来,他的一身素红绒袍随风飘拂,猎猎作响,宛如在为他高奏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