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妙锦房间出来后,朱权去了关押丹杏的柴房,想询问更多的情况。
丹杏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惨白如纸的小脸上泪痕满布,眼里盛满了悲伤与惶恐。
“宁王殿下”,丹杏跪行至朱权脚下,仰起脸来,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奴婢没有害小姐,奴婢是冤枉的,求殿下查明真相,还奴婢一个清白”。
“丹杏,你先起来说话”,朱权语气温和。
丹杏怯怯的站起身来。朱权问道:“你照着方子去药铺抓药,还有回府的路上,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丹杏肯定地摇了摇头。
“回府后你直接去熬药吗?”朱权又问。
丹杏低声回答“是的”。
朱权思忖了一阵,问道:“你在熬药的时候,有见到什么人吗?”
丹杏怔了一怔,眼里有异样的神色飘过,口齿启动,话却并未说出口。忽然她转脸望着门外,抿紧了唇。
朱权回转头,见绿杨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外。绿杨屈身行礼道:“王妃吩咐奴婢给丹杏送晚饭。”
“放下吧”,朱权淡淡道。绿杨于是将食盒放在地上,躬身退下了。
朱权温言道:“你一定饿了,先吃饭吧”。
丹杏的确已经饥肠辘辘了,她蹲下身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取出来放在地上,正要捧起那碗清粥时,一只小猫从门外蹿了进来,飞快地凑到碗口,刚“咂吧”了几下,便喵呜哀嚎着,倒地抽搐,很快没了气息。
丹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那碗粥。
朱权迅然回头,远处有身影一闪,顿时消失不见。
“跟我走”,朱权拉了丹杏的手,一同去见徐贞静。
绿杨正在为徐贞静捶背,侍女要通报,朱权将她们推开,直接冲了进去。
徐贞静见朱权气势汹汹,颇为惊讶,“十七弟这是……”
“绿杨也在,很好,就请你解释一下,给丹杏送去的那碗粥,为什么有毒?”朱权语气生硬。
“有毒?”绿杨整个人呆住了,向徐贞静投去求救的眼神。
徐贞静也面露惊讶之色,“那碗粥是我让绿杨亲自熬了送去给丹杏的。十七弟莫非怀疑,是我害得锦儿小产,又要杀丹杏灭口?”
朱权冷然一笑,“这可是嫂子自己说的”。
“锦儿是我的亲妹妹,我如何会害她?”徐贞静的语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朱权双眼一闪,带着一股冰冷,正待开口,丹杏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宁王殿下,奴婢相信王妃和绿杨不会加害奴婢,更不会害小姐。刚才殿下问奴婢熬药时是否见到什么人,奴婢确实见到了……”
“你见到谁了?”朱权急切追问。
“奴婢见到……见到……”丹杏支吾了半天,才终于说道:“宁王妃来过,还问奴婢是在为谁熬药,奴婢如实回答了。”
朱权一脸痉挛,张开口想问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久久才艰难的转身,突然向门外冲了出去。
张姝彤正在屋里哄三个儿子睡觉,朱权闯了进来,
“王爷”,张姝彤见他的表情不太对劲,惶然喊了一声。
朱权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到外面来,我有话问你”。
“可是孩子们……”张姝彤想说等三个孩子睡着了,朱权却已经走出屋子,她只得跟了出去。
朱权两道目光凝注在张姝彤的脸上,半晌才开口问道:“丹杏昨晚熬药的时候,你和她说过话?”
张姝彤不明朱权问这话是何意,愣愣接口道:“我正好经过,就和她聊了几句。”
朱权的双眸蒙上了一层寒霜,“你是不是趁丹杏不注意,加入了破血的药物?”
张姝彤静静注视着朱权,少顷,忽然牵动嘴角冷笑起来,“是,就是我做的,我恨朱棣,他害得我们无家可归。也恨那个女人,霸占了我丈夫的心。所以我要害死他们的孩子!”
“你疯了!”朱权一把扭住了她的手腕,“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
事情来!”
张姝彤痛得从鼻子里吸气,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奋力挣脱了他的掌握,
骤然爆发,狂喊如裂帛:“我已经受够了!自从嫁给你之后,我一直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里,今天我要把一切做个了断!”她飞奔而去。
徐妙锦病恹恹的歪靠在床上,似睡非睡,张姝彤发疯般冲到她跟前时,她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的望着她,头脑昏胀。
张姝彤带着满腔怒火瞪视着徐妙锦,她姿容绝美,世所罕见,此际泪垂粉腮,眉锁幽怨,更显楚楚可怜,动人惜爱。“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张姝彤整个人置身在一片悲愤嫉妒交杂的烈焰狂涛中,“难怪宁王为你神魂颠倒,连梦中都呼喊着‘锦妹’”
朱权气急败坏的追了进来,“跟我回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他冲过
来要将张姝彤拉走,张姝彤却突然扑上前去,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发簪,对着徐妙锦刺去,“我要毁掉你这张脸,看你还会不会勾引男人……”徐妙锦本能的躲闪着,那支金簪在她眼前飞舞,金光闪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只能把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然后她听到朱权大吼:“你疯够了没有,如果伤了她一根汗毛,我非杀了你不可!”
睁开眼睛,徐妙锦看到张姝彤伏在地上哀哀哭泣。朱权的眼里充满了愤怒,表情近乎狰狞。
“你杀了我吧”,张姝彤脸上的表情已从悲怒转为绝望,“这么多年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可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说喜欢看我穿紫色的衣服,喜欢我长发垂肩的样子,你根本就是把我当作她的影子”。她猝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徐妙锦,“知道我们那三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吗,他每次和我亲热,总要先喝得半醉,然后在床上声声呼唤‘锦妹’……”
“住口!”朱权的面容扭曲了,徐妙锦看得出来,他在强忍着多大的伤痛。
张姝彤倔强苍白的脸凝着寒冰,“你既然这么爱她,就该让她知道,有什么好害臊的”,她眼神癫狂,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踉跄,到了门口时,蓦然纵声狂笑,笑容里充满了轻视,充满了嘲笑。
朱权僵直的站立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混杂着慌乱无措和尴尬。“锦妹,我……”他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宁王哥哥,我很抱歉”,徐妙锦衰弱的打断他,“没想到因为我,让你们发生了这样的不愉快”。
“这不关你的事”,朱权勉强的想挤出微笑,唇边浮现的却是苦涩与无奈,“我原以为能够接受另一个人,我曾经尝试过、努力过,却失败了”。
徐妙锦心底泛上无穷伤感,“昨晚,你一直在我的窗外吗?”
朱权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放不下你,不知不觉就到了你的窗外,忘了离去。幸亏我没有走远,才听得到你喊疼”。
徐妙锦只感到一阵酸楚,她强忍住泪水,说道:“害我的人不是她,你错怪她了。”
“为什么?”朱权眼里涌上困惑之色。
徐妙锦问道:“王妃平日里性情如何?”
朱权微喟道:“她向来很温顺,我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
徐妙锦点点头,“你心里装着别人,她这么多年都能忍了,今晚是因为你对她的怀疑和不信任,才终致她情绪失控”。见朱权的脸色有所缓和,徐妙锦又柔声道:“快去安慰她吧,她是宁王正妃,是你唯一的妻子。既然我们此生注定无缘,何必再去伤害一个深爱着你的好女子。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朱权唇边浮起一道深刻的刻痕,他深深吸气,好像有虫子在啃噬他的心脏,脸上有种令人震撼的惨痛。良久,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颓然转过身去,缓慢举步,渐行渐远。
朱权并没有去找张姝彤,他站在院子里,负手望着迷蒙月色,呆呆出神。但觉心中事端纷至沓来,无从下手解决,不禁黯然一叹。
余音未绝,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娇笑,“什么事让宁王殿下如此惆怅?”
朱权回头望去,见是张凝霜,她眼波流转,一双丹凤眼勾魂摄魄。朱权皱起眉头,“有事吗?”
张凝霜笑道:“有时候亲眼见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什么意思?”朱权眉心的皱纹更加深刻。
“谁都知道宁王聪颖过人,何须奴婢多作解释”,张凝霜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远去。
朱权思索着张凝霜所说的话,眸中忽有亮光一闪。他去了厨房,走到墙角的小炉子前面,丹杏说,昨晚她就是用这个小炉子熬药的,而绿杨单独给丹杏熬粥,也是用这个小炉子。
朱权将那炉子上下前后打量,忽又抬头仰望上方的横梁。他觉察到横梁上似乎有些异样,飞身跃了上去。伸手一探,横梁下方正对炉子处有个小洞,洞口处残留着一些光滑的碎屑。他将碎屑取下,落回地面。那些碎屑是淡白色的晶状物,朱权放在鼻下嗅了嗅,自言自语道:“是石蜡,我明白凶手下毒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