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听到有人走进屋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慌忙闭上了眼睛。是朱权来到了她的床边,他冰冷颤抖的手很轻柔的抚摸着她的面颊,“锦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早知道他这样对你,我当初就该娶你。当君子空余恨,不如做个小人,还能得偿心愿”。
徐妙锦心头震动,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锦妹……”朱权尴尬的缩回了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宁王哥哥”,徐妙锦想要起身,被朱权制止,“大夫说你需要躺着静养,别乱动”,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又很快的拿开来,他挺起身,僵直的站立在她的面前。
徐妙锦注视着朱权,他的眼光深沉,表情僵硬,他依旧年轻英俊,却有了些许沧桑的味道。“宁王哥哥”,她开口唤他,声音里涌进了泪意。
朱权唇边浮起古怪的表情,像笑,但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苦涩和自嘲的表情,“锦妹,当年我之所以愿意放手,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可是,你一心爱着的那个人,竟连名分都不肯给你”。
“他想给的,是我自己拒绝了”,徐妙锦急急辩解。
朱权眉头微蹙,目光忧郁,“现在也由不得你拒绝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他很艰难地说出接下去的内容:“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徐妙锦的脸火烧般的红了起来,她别过脸去,没有勇气与他谈论这个话题。
“王爷”,一个口吻软弱的女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徐妙锦转过头来,见朱权身边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一肌妙肤、弱骨纤形、柔情绰态。她对着那女子展露微笑,心中揣度着她的身份。
那女子的目光投向徐妙锦时,神情微愠,但面对朱权时立即转为一派柔顺温和之态,“王爷,三个孩子都睡下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徐妙锦猜到,这一定就是宁王妃张姝彤了,她心中诧异,不觉问道:“宁王此番来北平,还带着家眷吗?”
朱权没有回答,而是对张姝彤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要与锦妹说。”
“王爷——”张姝彤迟疑着不愿离开。
“去吧”,朱权加重了语气。
张姝彤紧咬着唇,脸色有些发白,但最终还是低眉顺眼的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
“宁王哥哥,你还是回去吧,孤男寡女,总该避嫌……”徐妙锦心中不安。
朱权却僵立着不动,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半晌才开口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北平还带家眷,我们都是被他挟持到这里来的。”
“挟持?”徐妙锦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朱权冷笑了一声,“四哥为了得到我手下的朵颜三卫,真是费尽了心机”。
原来朱棣率燕军到了大宁城下后,扮成衣衫不整的样子,请人通报说因为穷蹙,前来求救。朱权念及手足之情,将他迎进了宁王府。朱棣继而询问能否允许手下部分官吏进城,也好安排相关事宜,并保证不带任何武器,且军队不会进入城内。朱权原本有些犹豫,但得到了保证后,也就同意了。
没想到睦都和他的部分手下随朱棣进城后,利用了同为蒙古人的有利条件,接近见钱眼开的朵颜三卫的首领,用大量的金钱暗中收买、策反了他们。
待到朱棣提出离开,朱权亲自为他送行时,早已布好的伏兵一起杀出,控制了局势,朱权想动手,手下人却已经不听自己使唤,除了大将朱鉴奋力抵抗战死外,其他的人早已放下了武器。。朱棣从客人变成了主人,这样的情况下,朱权只能束手就擒,连同王妃还有三个儿子一道被朱棣劫走。
“四哥许诺,事成之后与我中分天下,划疆而治,各为天子”,朱权冷冷的声音如冰铁铿然相撞。
“中分天下?”徐妙锦震惊不已。
朱权的眼光倏然冷漠,“难道你相信他会兑现承诺?据我所知,他对睦都也是这样承诺的”。
徐妙锦侧着头沉思,眼光变得凝重起来。
“锦妹”,朱棣的脸色重新变得温暖、真挚,“或许我不该对你说这些,我也无意破坏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不过是心里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知道”,徐妙锦静静的看他,他的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灰蒙蒙的,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丹杏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见到朱权,她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儿。“宁王殿下”,她低低喊了一声,又道:“这是大夫开的安胎药,小姐该吃药了。”
朱权的目光愈发的黯淡,“我先走了,吃完药,安心休息吧”。
沉闷的关门声响起,徐妙锦的泪水滴落在药碗里,荡起一圈涟漪。
半夜,徐妙锦突然腹痛难忍,体内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她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丹杏——丹杏——”她再也忍不住,发出惨厉的哀叫,“疼——好疼——”
有冷风涌进了屋子,有人从窗户跃入,来到床前,“锦妹,你怎么啦?”是朱权,他语气急促,一迭声地呼唤她。
睡在外间的丹杏也被惊醒,匆匆赶来,将桌上的纱灯点亮。随后,她发出了惊恐的喊声:“血——小姐流了好多的血——”。殷红的鲜血正从徐妙锦两腿间汩汩流淌而出,将她的贴身衣裙染得一片血红。
“喊什么,快去请大夫,快去啊!”朱权大吼起来,声音里有无尽的焦灼和悲痛。
丹杏慌里慌张的去了,她腿脚发软,步伐踉跄。
“疼——”徐妙锦蜷缩着身子,昏昏沉沉的,无止境的疼痛将她吞噬,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下来。
“锦妹,你忍着点,大夫马上就来了”,朱权一手用衣袖为她擦试额上的冷汗,一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仿佛试图将自己体内的能量,注入她的身体里。
徐妙锦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见到朱权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听到他哑声唤着“锦妹”,那样的伤痛无助。
徐妙锦醒来时,只觉得床前有无数人影在晃动。她勉强的睁大眼睛,放眼四顾,她看到哭得双眼红肿的徐贞静,满脸憔悴的朱权,还有一脸冷漠的张姝彤和眼中透着关切之色的张凝霜。她此刻最需要、最想见到的人,却并没有出现,他正忙于与李景隆的军队激战,根本无暇顾及自己。
“锦儿”,徐贞静哀哀哭泣,“大夫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徐妙锦一脸茫然,她心里的无奈和迷惘更甚于悲痛。她和这个孩子的缘分竟如此短浅,浅到还未适应、接受他的到来,就俨然已失去了。是天意如此吧?或许她和朱棣注定了有缘无份。
徐贞静见小妹形容痴呆,不禁慌了神,抽噎着道:“锦儿,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王爷回来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该有多么伤心。”
徐妙锦只是僵卧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眼神空洞,木无表情。
朱权深叹了一口气,“嫂子,你们能否先离开,让我单独同锦妹说几句话。”这样本是不合规矩的,但徐贞静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带着其他人先后离开。张姝彤走到门口时,幽怨的回头看了朱权一眼,朱权却视而不见。
“锦妹”,待众人走后,朱权探过身来轻唤。
“宁王哥哥”,徐妙锦的声音十分虚弱,“我没事,只是心里很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朱权吐出一口长气,“被你吓坏了,真担心你想不开”。
“也许是天意吧……”徐妙锦喉间一哽,“老天要惩罚我,让我失去这个孩子”。
“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朱权的眼里冒出愤怒的火焰,“是有人害死了你腹中的孩子”。
“什么人?”徐妙锦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朱权紧紧握住她的手,“丹杏端给你的那碗安胎药中,含有三棱和莪术,有破血作用,就是那碗药导致你小产”。
“不,丹杏不会害我的,她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徐妙锦激动得浑身颤抖,“丹杏呢,我要见她,当面问个清楚”。
“她被关起来了”,朱权面色凝重,“我也觉得不是丹杏,这样做太过明显。但药是她到药铺抓的,也是她亲手熬的。我查看了大夫开的方子,里面根本没有三棱和莪术,这两味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丹杏也无法说清楚”。
徐妙锦觉得脑子里所有的血液都往下沉。那一刹那,她明白了,她在燕王府中是不受欢迎的,遭人忌恨的,连无辜的小生命都受到她的连累,惨遭迫害。她闭上眼睛,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哗然奔落。
朱权的手指轻触她淌泪的眼睛,语气痛楚,“女人的嫉妒心是最可怕的,那个害得你小产的人,极有可能是四哥的妻妾。你好好想想,这些人当中,谁最忌恨你,最有可能对你下手?”
徐妙锦颓然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会有谁恨我至此”。
朱权叹气道:“锦妹,你是在众人的呵护和宠爱中长大的,不懂人心险恶。你心甘情愿为四哥付出一切,他却无法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