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静的寝殿被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徐妙锦与徐贞静并坐在榻上,二人皆面色凝重。
绿杨端来果盘,徐贞静轻轻摆手,示意她退下。
“长姐”,徐妙锦终于忍不住启口,“王爷一旦起兵,就是反贼,爹爹一代忠良……”
“锦儿”,徐贞静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我只知道,燕王是我的夫君,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和职责。”
见徐妙锦沉默不语,徐贞静拉过她的手,轻轻拍抚,“锦儿,王爷的心思,我多年前就明白了,他一心一意想要娶你。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甘为妾。只要你和王爷能够快快乐乐的在一起,长姐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你我姐妹二人何不效仿娥皇女英,也可成就一段佳话”。
“长姐,我并非计较名分地位,而是……”徐妙锦话未说完,朱棣已大步走了进来。
姐妹二人同时站起身来,她们见朱棣笑容满面,意态甚得,便知擒拿谢贵、张昺已大功告成。
“恭喜王爷”,徐贞静只说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多年恩爱夫妻,相知相契,早已无需太多言语。
朱棣只是笑望着徐贞静,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徐妙锦忽觉心口堵得慌,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锦儿,你怎么啦?”朱棣立即来到徐妙锦身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关爱的暖意从他的眼里流泻而出。
徐妙锦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我没事”,她不习惯当着长姐的面,与他的丈夫如此亲密。
朱棣的眸中掠过一抹伤痛,他立在原地,怅然叹了口气。
“我去吩咐备下午膳”,徐贞静见场面尴尬,主动回避。
徐贞静离开后,朱棣近前低声道:“锦儿,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嫁给我?”
徐妙锦慌乱的摇头,眼泪迅速的涌进眼眶。她自认不是脆弱之人,也极少在人前流泪,哪怕是最亲近的大哥。但是为了朱棣,她流下了不知多少眼泪,或许未来,她还将度过很长一段与泪水相伴的日子。
朱棣满脸的无奈,“锦儿,我希望能给你快乐,却总是让你落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徐妙锦内心一阵抽痛,她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道:“王爷不必为我操心了,还是多为你自己的大业谋划吧。”
朱棣深刻的看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过了好半晌,他迟缓的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徐贞静正好迎面走过来。“王爷”,她急切挽留,“用过午膳再走吧”。
“不必了”,朱棣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倦意。
徐贞静转而望着徐妙锦,眼里有一丝乞求的意味。
徐妙锦狠下心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泪珠在眼眶里荡漾,忍了许久仍是坠落下来。
徐贞静将一方绢帕递给了她,徐妙锦没有伸手接过,她含泪望着长姐,心头一酸,泪水愈发的汹涌。“长姐”,她语不成调,“我对不起你……”
“别说傻话了”,徐贞静用绢帕为她拭泪,柔声道:“爹娘去世得早,哥哥姐姐们因此都对你格外疼惜,不舍得让你受半点委屈,可是……”她有些伤感的叹气,“长姐尊重你的选择,只希望你能少一些忧虑……凡事看开些,不要自寻烦恼”。
“长姐——”徐妙锦伏在徐贞静肩头哀哀哭泣。徐贞静很轻很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像姐姐,也像母亲,一如从前。
张昺、谢贵、葛诚等人被擒后皆不屈被杀。消息传出,包围王城的将士也溃散了。朱棣又乘夜攻夺北平九门,张玉等带兵力战,守门将士猝不及防,至黎明八门都已陷落,只有西直门一处仍在坚守。朱棣见强攻不行,便命指挥中最年长的唐云单骑来到西直门下,对守卫们谎称皇上已同意由燕王自制一方,唐云在军中素以信谨闻名,守卫们果然中计。
七月癸酉黎明,朱棣已经控制了九门,城内七卫都已归附燕王。他集合将士,训话整师,正式起兵与朝廷相抗。他对众将士道:“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于躬,实欲求生,不得已者。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朱棣振振有词,慷慨激昂,仿佛他的一切都符合祖训,名正言顺,无懈可击。而他本人则受奸臣迫害,可怜可悯。于是将士闻之,皆感动流涕,拥护燕王的行为。事实上,朱棣将祖训断章取义,使之成了自己造反的辩护词。《祖训》法律第十三条写道:
凡新天子正传,诸王遣使奉表称贺,谨守边藩,三年不朝。许令王府官、掌兵官各一员入朝。如朝廷循守祖宗成规,委任正臣,内无奸恶,三年之后,亲王仍依次来朝。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於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
朱元璋为保护新天子,防止诸王威胁皇帝,早已费尽了苦心。不料竟被朱棣用作对抗新天子的依据。对于“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等等,朱棣自然是闭口不提。
也有少数反对燕王造反,苦苦劝说他当守臣节者,激怒了燕王遭到杀害。
随后朱棣又下令安抚北平军民。自他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以来,至今已近二十年,北平军民无人不惮于燕王的威名。三天之内,北平城内便安定下来。
天气开始转凉了,傍晚时分,天上飘起了一阵蒙蒙细雨。风飘细雨如丝,这种季节,令人惆怅。徐妙锦倚靠窗前,望着雨雾苍茫,细密的雨丝汇成晶莹的雨幕,被风左右,发出令人心颤的滴答声。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朱棣了,徐妙锦听说他起兵不过二十天,就以少数的府中卫士,不仅夺取了北平,而且向东控制了通州、蓟州、密云、遵化,向西北控制了居庸关,后以八千人马战胜了三万之众的宋忠,夺取了怀来。燕军的兵力已发展到数万人之多。朱棣久镇北平,许多文武将领都是他的旧部,愿意为他卖命。且朱棣本人足智多谋、能征惯战,身边又有道衍等人相助,接二连三的胜利也不足为奇。
这本是好消息,却令徐妙锦忧心忡忡。逃离北平,回到大哥身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然而她已经无法离开了,从起兵之时起,北平就成了朱棣真正的独立王国了。北平所属州县官纷纷弃官而逃,朱棣重新任命了北平的各级官员,以取代朝廷的命官。景清一家也离开北平返回应天府,走得匆忙,景展翼甚至来不及和徐妙锦道别。朱棣是不可能放徐妙锦离开的,纵使他同意,这么远的路程,一个弱女子,如何孤身一人上路?
“小姐”,丹杏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不忿之色。
“怎么啦?”徐妙锦很少见到丹杏这样的表情。
丹杏气鼓鼓的说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小姐。刚才我听到府里的下人们议论,燕王又得了一新宠,昨晚已经召她侍寝了。”
一股冷风从窗外吹入,直钻入徐妙锦的心底,她瑟缩了一下,无力开口。
丹杏兀自接道:“小姐知道那女人是谁吗,就是我们当年在雾灵山上见过的,大明殿的歌舞姬和女婢班头张凝霜。
“张凝霜?”往事陡然回集脑海中,徐妙锦记起了那个红纱少女,她当众公然挑逗朱棣,那樱唇一笑之中,含蕴着拘魂勾魄之力。
“张凝霜,不是睦都的人吗?”徐妙锦有些糊涂了。
丹杏道:“我只知道,人是道衍法师带来的。”
徐妙锦顿时明白了,道衍和睦都之间,一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张凝霜也不仅仅是燕王的新宠那般简单。
丹杏愤愤不平,“小姐,燕王怎么能这样,小姐委屈自己跟了他,他竟然还喜新厌旧……”
“丹杏”,徐妙锦制止她往下说,“他贵为藩王,坐拥荣华,身边自然有无数的女人。就算没有张凝霜,也还会有别的新宠。这就是我虽爱他至深,却不愿嫁给他的原因,我不屑与其他女人争宠”。
一阵娇笑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徐妙锦回头一看,张凝霜正笑脸盈盈的立在门外,“徐小姐,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徐妙锦缓步走近张凝霜,稍稍打量。张凝霜云鬓高髻,芙蓉为面柳为眉,只是脸上已留下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不复当年的少女姿态,而是个风姿绰约的小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