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你一起去”,徐妙锦拉住朱棣。
“舍不得我?”朱棣笑得暧昧。
徐妙锦立即松开手,低头黯然道:“我……想去看看阿翠……”
朱棣收敛了笑容,转而叹息一声,“我到外头等你”。
徐妙锦迅速穿好衣服出门,跟随朱棣去了牢房。
阿翠是咬舌自尽的,尸体蜷缩在地上。据说阿翠一口咬定此事乃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关,她咬舌自尽后,死状十分痛苦。
“锦儿,不要看”,朱棣挡在徐妙锦身前,一边命令:“抬下去。”
徐妙锦无力地伏在朱棣肩头,胸口窒闷、隐隐作痛。这时又听得朱棣道:“去请恬妃。”
徐妙锦抬起头来,朱棣的眸光幽远而深邃,她看不透,嗫嚅着问道:“恬妃姐姐她……”
“锦儿,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恬妃的所为”,朱棣将她鬓边一缕散乱的发丝捋起,“今日午后,你和恬妃见到的那个妇人,是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假扮,朱允炆派他来捉拿我,因他是我的亲信,不会引起怀疑。但张信接受了秘密敕令后不忍对我下手,如今燕王府处于朝廷的重重监视之中,他只能改易女装,扮作妇人的模样前来见我。张信刚离开王府,阿翠就去见了邓庸。还有那天晚上我冒雨去见你的事……”
徐妙锦骤然一惊,“怎么……有人发现了?”
朱棣沉着脸道:“燕府长史葛诚入京奏事时,将我装疯之事告诉朱允炆,朱允炆仍将其遣还北平,以为内应。如今邓庸也背叛了我,将我欲举兵的情况全部供出。我说过,身边有你大哥的眼线,此前府中种种情况都传到了朱允炆耳朵里。也就是这个眼线,将消息暗中传递给葛诚和邓庸。”他语声微顿,又接道:“我装疯之事,除了道衍和你外,再无第三个人知道。连张昺和谢贵都深信不疑,葛诚又如何能够确定我是装疯?”
“你是怀疑我?”徐妙锦愕然。
朱棣笑道:“我的锦儿,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我问过丹杏,她说在擦拭脚印的时候,正好绿杨和阿翠来了。绿杨是你长姐的心腹,你长姐我了解,绝对不会背叛我,那就只有阿翠和她身后的恬妃了,我于是派人暗中调查监视这二人,果然……”
话未说完,林恬已经缓步走进了牢房。她的神情依旧恬淡,仿佛波澜不惊的湖面。朱棣见到林恬时,眼底却掠过一丝近乎苦恼的、挣扎的、矛盾的神色。他吸了口气,问道:“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林恬勉强微笑,“王爷待妾身很好”。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给****祖当眼线?”朱棣问得生冷。
“为了爱,也为了……”,林恬闪动睫毛,眼眶微润,很艰难地吐出了后面的“恨”二字,“‘蓝玉案’皆因王爷而起,当年我和阿翠都是凉国公府收养的弃婴。国公有三位夫人,牧夫人生一子蓝春,孔夫人生一子蓝斌。胡夫人无子女,收养了我和阿翠。国公被杀时,牧孔两位夫人同时被杀。胡夫人带着国公的两个幼子和我们一起逃出来,在逃亡途中我和阿翠与夫人他们失散,后来巧遇大商贾林老爷和夫人,他们对我很是喜爱,便认我做女儿,阿翠跟着我当了丫鬟”。
朱棣在“蓝玉案”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太子朱标还健在时,凉国公蓝玉因与朱标有戚谊,经常友好往来。有一回,蓝玉自蒙古班师,面见朱标时对他说道:“臣观燕王在国,举动行止,与皇帝无异。又闻望气者言,燕有天子气,愿殿下先事预防,审慎一二!”
朱标答道:“燕王事我甚恭,决无是事。”
蓝玉解释道:“臣蒙殿下优待,所以密陈利害,但愿臣言不验,不愿臣言幸中。”
朱标没有再说什么。但此事后来为朱棣所知悉,洪武二十五年朱标薨逝后,朱棣入朝上奏朱元璋:“在朝公侯,纵恣不法,将来恐尾大不掉,应妥为处置。”暗批蓝玉等虎将立于朝廷,需趁早抑制,否则将来难治。这才让朱元璋下定决心,寻找时机大狱功臣。
林恬的脸上又浮现起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哀愁,“如果没有被王爷看上封为侧妃,我会在江南小镇平静度日,或许,还可以嫁给心爱之人,相伴此生。可是,自从进了燕王府,人生就变得如同一口枯井,了无生趣。王爷毁了我的家,又毁了我一辈子,我有多少怨恨和悲苦都难以言说,只能忍辱负重用、曲意逢迎”。
“一口枯井?忍辱负重、曲意逢迎?”有份难解的沮丧和落寞感,堆在朱棣的眉端,“原来嫁给我,令你如此痛苦”。
林恬凄惨戚戚,“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蒙王爷错爱,妾身实难承受,只求王爷念在多年夫妻情份上,善待我们的女儿……”她奋然一躬身躯,直向墙壁之上撞去。
朱棣和徐妙锦尚未反应过来,已闻蓬的一声,林恬仰身躺倒在地,殷红的鲜血自她的额头漫流而下,触目惊心。
徐妙锦死命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声尖叫。
朱棣冷漠的脸色上泛起了一抹黯然、伤痛的神情,他硬生生的转过身去,大踏步朝牢房外走去,身子有些僵硬,脚步有些沉重。
徐妙锦站在那儿,目送着朱棣的背影发怔。“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林恬口中的萧郎,必定是指****祖了,她从来不知道,大哥和恬妃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
徐妙锦走出牢房时,见朱棣正负手站立在院子里,月光将他的背影长长的投在地上,烘托出一种孤寂、苍凉的气氛。她叹了口气,被他那种萧索、落寞和苍凉所传染,忽然就觉得有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惆怅,说不出的苦涩和迷惘。
朱棣回过头来,眼光直直的望着她。“锦儿,你是真心爱我吗?”他声音暗哑。
徐妙锦本能的点头。
朱棣又道:“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徐妙锦脸上浮现茫然之色,“王爷,决定起兵反朝廷了?”
朱棣看了看她,眼光深切,语气沉重,“眼下形势所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燕王府邸是故元的宫殿,朱棣早就利用这个便于隐蔽的条件,将后苑提供给道衍,建造地下室作为练兵场所。为了防止铸造声音被外人听到,又养了许多鹅鸭,以扰乱铸造的声响。
“我并不惧怕朱允炆,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是因为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我不能不顾及身后的那些人。如今事情败露,朝廷的诏书很快就会到达北平”,朱棣深叹了一口气,“我已派张玉等率壮士八百人进府守卫”。
徐妙锦一颗心急剧下沉,她想起****祖曾问她,如果有一天与燕王势不两立,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她会怎么办。徐妙锦心里明白,燕王一旦起兵,****祖将坚定不移地为朱允炆效力,他以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事,到时与燕王沙场交战在所难免。想到这些,徐妙锦禁不住地发抖,嘴唇已毫无血色。
“锦儿,你害怕了?”朱棣把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拥着她,“你不用担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好好活着,我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徐妙锦痛楚的闭上眼睛,把面颊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眼泪充盈在她的眼眶里。
朝廷的诏书很快到了北平,谢贵、张昺带领武装卫士包围了燕王府,要求朱棣交出燕王府属官。明朝有个惯例,认为亲王行为不端是王府官属辅导不正,亲王犯错,要处罚王府官属。官军开始不断地向府中射箭,朱棣急召道衍、张玉、朱能等人商议对策。
朱棣沉郁叹气,“与其等着朝廷下手,本王不如以死明志,表明自己是忠于朝廷的”。
张玉呼的站起身来,“殿下这是匹夫之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为何不放手一搏?”
朱能也道:“只要我们首先控制了北平九门,朝廷虽人多势众,但天命在我们这儿,谁也不能阻挡。”
正在此时,风云突变,狂风卷集着乌云涌向殿角,檐头的瓦被狂风掀落在地,摔得粉碎。刹那间天暗地暗,蚕豆大的雨点哗哗直坠,砸得屋顶噼啪作响。
朱棣大惊色变,“天象有异,恐为不祥之兆”。
张玉和朱能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道衍却哈哈大笑起来,“殿下,此乃祥兆。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坠,天易黄屋耳。”
朱棣听道衍这样一说,立马转忧为喜。明朝制度,明黄色为皇帝专用,亲王虽贵为宗亲,屋瓦仅以青色制造而不得做黄色。现在青色屋瓦坠落,意味着要改换黄色屋瓦了。
七月初四,朱棣宣布病体痊愈,在东殿接受内外官僚的祝贺。他在自己左右和端礼门内都设下了埋伏,而后派人去请谢贵、张昺。直接对抗恐怕寡不敌众,此前朱棣已与张玉、朱能等定下计策,先擒杀谢贵、张昺。擒贼擒王,只要除掉谢张二人,官军群龙无首,可不战自溃了。
为了消除谢贵和张昺的疑虑,朱棣主动提出协助官军逮捕王府属官,并开列名单交由谢贵、张昺过目,请他们前来商讨。谢贵、张昺果然中计,进入王府,而他们的卫士都被阻挡在了王府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