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语双手掩面痛哭，连绵不绝的泪水由她指间的缝隙涌出。良久，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声音细微、虚弱，每一个字却是那么肯定、清晰：“小姐，我再也不愿回到师父身边去了，从今往后我只跟着你。你愿意收留我吗？”
“我们原本就是好姐妹，你能够留在我身边，我自然很高兴”，顾烟萝诚恳说道。
燕语向顾烟萝和****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出了房门。
****祖小心捧起顾烟萝鲜血淋漓的手，为她上药包扎。“疼吗？”他的语气里有无限的疼惜。
顾烟萝轻轻摇头，眼里忽然就蒙上了一层泪颜，“‘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梁音对我爹的深情和刻骨相思，都融入这琵琶曲中了”。
“小姐”，莫旦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外，怀中抱着那支白玉琵琶，“这白玉琵琶本就是你爹之物，现在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顾烟萝双手接过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小萝，你的手”，****祖担心的制止。
“我的手没事”，顾烟萝素手拨动音弦，《夕阳箫鼓》的旋律和着她的泪水悠悠流淌……
炎热的午后，徐妙锦斜倚燕王府回廊“美人靠”，手执团扇，仰头对着青蓝色的檐枋怔怔出神。
林恬莲步姗姗而来，她翠衫素裙、云鬓轻挽、粉黛未施。
林恬还未开口，徐妙锦先微笑着说道：“恬妃姐姐总是这般素净”。
“我素净惯了”，林恬两弯笼烟眉微微蹙起，“再说了，王爷病着，我又为谁描眉梳妆？”
徐妙锦淡淡一笑，“总感觉恬妃姐姐神情忧郁，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
林恬眸光一滞，立即转移了话题，“锦儿妹妹，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以你的才貌、出身，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徐妙锦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自己和燕王的关系，林恬想必已经知道了，不光是她，恐怕王府里的其他人也都能够察觉。
林恬见徐妙锦红着脸不说话，樱唇微启，想说什么，却瞥见朱能带着一名妇人，沿着回廊走了过来。
那妇人浓妆艳抹，打扮得花红柳绿，行走时费力地扭摆着粗大的腰肢，让人瞧着甚觉滑稽。徐妙锦正忍着笑，不经意间扭头，却见林恬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
“恬妃、徐小姐”，朱能恭恭敬敬的上前问安。
那妇人也急忙屈膝行礼，笨拙的姿态让徐妙锦忍不住扑哧一笑，林恬却是一脸淡漠。妇人很尴尬的半蹲在那里，徐妙锦见林恬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得出声道：“不必多礼了。”
朱能也说了声“走吧”，妇人如获大赦，大步流星地迈腿，走了几步，似乎意识到不妥，又停了下来，摆动腰肢、迈着小碎步重新出发。
徐妙锦疑惑道：“这妇人好奇怪，看她的背影，竟像是个男人。”
林恬举起衣袖轻拭额上的汗珠，依旧淡然道：“妹妹真会说笑，男人岂有这身打扮的。”说罢又道：“这么热的天，出了一身的汗，我得回去沐浴更衣了。”
徐妙锦心中有些奇怪，这回廊是阴凉之地，恬妃也不像是怕热之人，怎就热成这般模样，嘴上却道：“那姐姐快回去吧，我一个人再呆会儿。”
傍晚时分，绿杨来到徐妙锦的住处说，王妃召集大家一起用晚膳，特别嘱咐徐妙锦好好打扮一番。
徐妙锦奇道：“都是自己人，为什么要打扮？”
绿杨抿嘴一笑，“这个我也不清楚，小姐照做就是了”。
徐妙锦换上了一件凤尾裙，裙上有细密褶纹，每条选用一种颜色缎，色缎上各自绣出花鸟纹饰，带边镶以金线。腰带也是各种彩条拼合的，走起路来彩条随风舞动，飘然若仙。她一进入膳厅，就感受到数道艳羡的目光，来自于燕王的三个侍妾，她们都对王妃侍奉恭谨，不敢有半点逾越，对徐妙锦自然也只有羡慕，并无嫉妒。
徐贞静眉眼含笑，“锦儿，快过来坐下”。
徐贞静左侧坐着林恬，右侧还空出两个位置。徐妙锦想挨着林恬坐，徐贞静却示意她坐到自己右侧，将中间那个空位留出来。
徐妙锦犹豫着，小声道：“长姐，这主位是留给尊贵客人的吧，我坐在客人身旁，不太合适”。
徐贞静笑道：“让你坐就坐下，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徐妙锦只好坐了下来。
满屋子鸦雀无声，徐贞静未开口，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徐妙锦悄悄环顾四周，个个神色都很端正，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林恬的脸上，又见到她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奇怪的是，阿翠竟不在她身边伺候。
外头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燕王殿下到——”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向门外张望，燕王病了这么久了，从来不和大家一同用膳，今晚突然到来，实在出人意料。
朱棣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一袭绛紗袍，气度非凡，神色泰然自若，哪里有半点疯癫之态。他径直走到徐妙锦身边，在她和徐贞静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王爷”，徐妙锦愕然，“你的病……”
朱棣一把握住了徐妙锦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锦儿，你今天真美。”
徐妙锦面色发红，将手抽离他的掌心。
朱棣轻声笑了笑，才一整神色，肃然对众人道：“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那些动坏心思的人，也该收敛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将讶异的目光投向朱棣，不知他是何用意。
朱棣冷哼一声，提高音量道：“把人带进来。”
两名太监将阿翠押了进来。
恬妃遽然惊立，徐妙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阿翠被押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却并无惧色，冷然直视朱棣。
朱棣的脸上阴云密布，“阿翠，你今日向邓庸通风报信，是谁指使的？”
邓庸是燕府护卫百户，很得朱棣信任，不久前刚赴京城奏事。徐妙锦暗暗心惊，如此说来，邓庸已经背叛了燕王，那么阿翠向邓庸通风报信，她的背后……
阿翠倔强地仰着头，眼中透着不屈的神色，“没有人指使我，都是我自己做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朱棣逼问。
阿翠咬牙道：“因为我恨你！”
朱棣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那就说说，你恨我的理由”。
阿翠冷笑，“难道要我当着大家的面，将燕王殿下的丑事全抖出来吗？”
朱棣面色铁青，瞪视阿翠良久，才硬生生的抛下一句话：“先押下去，吃完饭再审，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阿翠被拖出去后，林恬仍然怔忡呆立。朱棣不动声色地掠了她一眼，淡淡道：“恬妃准备站着吃饭吗？”
林恬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她木然落座，不发一言。
用晚膳时，朱棣亲自为徐妙锦夹菜，还不时对她耳语几句，如此亲密的举动，任谁都能窥破他们之间的那层隐秘关系。徐妙锦又羞愧又尴尬，却不好当众拂了朱棣的好意，坐立不安，一顿饭根本吃得毫无滋味。朱棣看着她那羞窘脸红的模样，笑意一直挂在嘴角。
徐贞静从容安静地用膳，偶尔将目光投向二人，露出会心的微笑。她摆明了是要告诉那几个侍妾和府里的下人，她的小妹是燕王心尖上的人，她也很乐意成全这桩美事。
终于熬到晚膳结束，徐妙锦匆匆逃回了自己的居所，吩咐丹杏备水沐浴。一顿饭居然吃得香汗透罗衫，她浸泡在水中撒入了玫瑰花瓣的浴桶里，水流漫过肌肤，舒适惬意，她微闭双目，脑海中蓦然浮现午后恬妃香汗淋漓的情状，想来必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吧，那个扮相奇异的妇人……她想得入了神，直到一个熟悉柔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想什么，这么入神？”
徐妙锦触电般睁大眼睛，见朱棣正含笑凝望她。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审问阿翠吗，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羞恼交加，“非礼勿视，你怎能随便闯进来，快出去！”
朱棣双手抱胸，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如此人间春色，错过了岂不可惜”。
“你……”徐妙锦薄怒抗议，却被朱棣从水中捞了起来。他直接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俯身压了下来。
“不要——”徐妙锦伸手推拒他，“我不能再堕落下去了”。
“那就赶紧嫁给我吧”，朱棣扬眉轻笑，不由分说地亲吻她，他的唇辗转过她的每一寸雪肤。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无边的春梦。
朱棣带着怒气喝问：“是谁？”
“殿下”，是朱能的声音，“您快过去看看，阿翠自尽了”。
朱棣霍然起身，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原本还想留下她的性命，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冥顽不化。”
徐妙锦急切地抓过床上的衾被，裹住了自己，她的脸上布满了红晕。朱棣回过脸来，脸色又重新变得柔和，“锦儿，我去去就回，你乖乖在这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