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名叫周祯,前几日才住进来,对纪威的情况一问三不知,只能等其余三人回来再问话。****祖将此事通报都督府断事铁铉,由他来查办此案。
铁铉命人妥善安置了纪威的尸体,又派人将那间发生命案的厢房看守起来,同时去寻找同住在宅院内的另外三人。
离开乌衣巷已是三更时分,秦淮河畔依旧五光十色,画舫凌波,浆声灯影,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美景奇观。
顾烟萝悠然远眺,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徐府的东花园就在这附近?”
****祖微笑道:“就在印月桥的西南,那里有我爹的祠堂”。
“能带我去祭拜一下吗?”顾烟萝抬眼望着他。
“现在?”****祖微怔了一下,“三更半夜去祠堂,这……”
“若是不愿意就算了”,顾烟萝转身就要走。
****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没有说不愿意,你要去祭拜我爹,我求之不得”。
顾烟萝微微垂首,不再说话,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一路去了东花园。东花园是徐府的私家花园,是一座以桥为特色的园林,园内宛如襟带的小桥有十五座,座座典雅玲珑,独孔桥、三孔桥、七孔桥等,短的如玉帘,长的若玉带,淋漓尽致地点缀着幽丽的园子。园内还有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徐家人经常到此游玩,盛夏时节则会到园中小住消暑。
水榭亭阁中有一座园中小楼叫“延安殿”,便是祭拜中山王徐达的祠堂。祠堂有两层,屋三间,外为中门,中门为两阶,皆三级,东曰阼阶,西曰西阶,阶下随地广狭以屋覆之,令可容家众续立。又为遗书衣物祭器库及神厨于东缭,以外垣别为外门。祠堂之内,以近北一架为龛,龛内置桌。神主藏于椟,置于桌上,龛外垂小廉,廉外设香桌。于堂中置香炉,香合于其上。
待顾烟萝恭恭敬敬地上香磕头后,****祖在她身旁跪下,也对着徐达的神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半开玩笑问道:“你打算何时进我们徐家的门?”
顾烟萝心头一震,她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在祠堂里说这样的话,当心亵渎了神灵”。
“这怎么是亵渎呢?”****祖激动起来,他紧紧的凝视她,似乎想一直看到她内心深处去,半晌,才真挚而诚恳的说道:“我要三媒六娉,正式娶你进门。”
“三媒六娉?你就不怕成为整个应天府的笑话吗?”顾烟萝的泪已滑下面颊,颤声道,“更何况,我是落网的朝廷钦犯……”
“你不再是朝廷钦犯了”,****祖截断了她未说完的话,“皇上已经为因‘蓝玉案’被株连杀戮者昭雪平反,还对沈顾两家给予特别礼遇”。
“真的?”顾烟萝咽着泪,精神恍惚。
“当然是真的”,****祖双手捧起她的脸,他的眼里燃烧着一片炙热的深情,“皇上对我很是器重,刚册立了太子,就加封我为太子太傅。皇上仁柔心慈,只要将我们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他一定会成全,为我们赐婚的”。
顾烟萝一眨也不眨的迎视着他,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痴痴对视,好久,好久。然后,****祖张开双臂,将顾烟萝拥入怀中,他们紧紧相拥,只觉得万籁无声,天地无存。
好半天,顾烟萝才抬起头来,看着****祖,恍如隔世,喃喃道:“天下红颜无数,你又何必……”
****祖的语气异常坚定:“天下红颜虽多,顾烟萝却只有一个,我这辈子是认定你,也要定你了!”他专注的看着她,“明日我就可以去求皇上为我们作主”。
“不行!”顾烟萝急了,“我……我还没有想好……你给我时间考虑”。
****祖扬眉轻笑,“好,我等着你的答复。你愿意考虑,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顾烟萝心中千回百转,她眼睛一闭,长长一叹,忽凝眸看着****祖,缓缓开口问道:“中山王以忠义名闻天下,你是如何理解‘忠义’二字的?”
****祖道:“所谓忠义,就是忠臣义士。”
“你也会像你爹一样,誓死效忠当今圣上,当忠臣义士吗?”顾烟萝的言语中有试探的意味。
****祖斩钉截铁道:“一定会的。”
“不惜大义灭亲?”顾烟萝追问。
****祖回答得很干脆:“坚持原则,不徇私情。”
顾烟萝眼睫颤动,眼神里透着凄凉。
****祖知道她的问话一定有用意,却并不探究,只是问道:“你今晚到乌衣巷,也是找纪威吗?”
“不是”,顾烟萝轻声否认,“我是到秦淮河边赏月,碰巧发现了你的踪影,于是追随而至的”。
****祖哑然失笑,这撒谎的技巧一点都不高明,但他却并不点破,“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姑且相信吧”。
二人走出延安殿,到池中的一座亭子内坐下,耳鬓厮摩、浓情蜜意,竟睡意全无,相依相偎直到天亮。
****祖惦记着纪威的案子,又与顾烟萝一道去了乌衣巷。负责看守厢房的都督府兵士正急得团团转,昨夜几名守卫被一阵迷香迷倒在地,醒来时发现厢房内一片凌乱,像是有人闯入其中,翻箱倒柜寻找什么东西。
正在此时,铁铉赶来了。听说了昨夜发生的状况,他显得很冷静,“这和纪威的遇害一定有关,先盘问与他住在一起的那几个书生,或许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
那三个与纪威居住在一处的书生昨晚相携去喝花酒,个个酩酊大醉,灌了好几碗醒酒汤才终于将他们弄醒。
三个书生,身材矮小的名为陈义,微胖的是吴明,还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叫张轩。
陈义与纪威是同乡,二人的关系最好。据陈义所说,纪威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一年半,他平常闭门苦读,很少与外人来往。但是不久前突然出了一趟远门,来回大约两个多月的时间。
铁铉问道:“你可知道纪威出远门是去了哪里?”
陈义道:“听他说是要去北平。”
“北平?”铁铉看了****祖一眼,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铁铉继续发问:“他有透露此行的目的吗?”
陈义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被他那个老丈人逼的。他与左佥都御史景清家的小姐自幼订亲,但如今景大人嫌他家境贫寒,提出要一万两黄金作为聘礼,想让他知难而退。偏偏纪威对景家小姐一往情深,不肯放弃。有一回喝醉酒时他对我说,眼下有一个发财的机会,他决定冒险一试,哪怕掉了脑袋也在所不惜。至于是什么机会,他自然不会透露。后来他真的就出远门了”。
“他果真发财了吗?”铁铉又问。
“应该是如愿以偿了吧。他回来时满面红光,特别兴奋。只是去景府又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人家担心他的钱财来路不正,不肯接受”,陈义道,“说实在的,我也怀疑他那笔钱财来路不正,一个穷秀才,哪里弄来这么多的金子?莫不是干敲诈勒索的勾当去了?”
****祖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闪过,脱口问道:“他是不是掌握了什么人的把柄,以此要挟对方,索取钱财?”
陈义茫然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关于这趟行程,他半点不肯透露”。
吴明和张轩并不知道纪威与景展翼之事,但吴明想起,有一回见到纪威沐浴更衣完毕,神采奕奕的要出门。问他上哪儿,他说要去见一个姑娘。张轩补充道,他也见过纪威沐浴更衣,穿上最体面的衣服出门,想来也是会姑娘去了。
“如此说来,纪威每次与展翼偷偷相会之前都要先沐浴更衣,那么昨日……”****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
这时顾烟萝问道:“纪威出事前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又或者,有没有对你们交代什么?”
陈义猛然“啊”了一声,“我竟然忘了,他给了我一封信,说万一他遭遇了什么不测,让我亲手将这封信交给景小姐”。
陈义匆匆去取来了信,递给铁铉。铁铉道:“凤儿与展翼素来交好,这封信就由她代为转交吧。”
景展翼听闻纪威被害的噩耗后,伤心痛哭到差点背过气去,铁凤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着落泪。过了许久,景展翼才缓过劲来,抖抖索索的展开纪威留给她的那封信。
信笺上只抄写了一首唐代大川禅师的禅偈,全文如下:
远观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犹在,人来鸟不惊。
头头皆显露,物物体元平。如何言不会,只为转分明。
纪威为何留下这样一首禅偈,景展翼不解其意,铁凤也看不明白,于是二人将那封信重新交给了铁铉。
铁铉、****祖和顾烟萝研究了老半天,****祖道:“这禅偈的前半部分,像是谜语,‘远观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犹在,人来鸟不惊’,谜底是……”
“是画”,顾烟萝随即接口。
“正是”,****祖点头道,“纪威一定留下了一幅画,这幅画中很可能隐藏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让纪威得到了一笔横财,却也给他召来了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