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恭又问:“大婶和贞丰里顾家,当真没有什么关系吗?”
农妇仍是茫然摇头。
徐允恭便不再追问,只道:“那晚我碰巧从窗下经过,见你们母子哭得伤心。这孩子我瞧着喜欢,想要收养他,大婶同意吗?”
农妇混浊的眼里有了一抹亮色,“公子看起来是个富贵之人,孩子若能跟着你,我也可放心闭眼了”。
徐允恭承诺道:“我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的。”
“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农妇的声音里有希望被点燃,她感激地望着徐允恭,又道:“其实这孩子并非我亲生。当年……听说是一个小女孩遭人强暴后生下的……孩子的生辰,是葵酉年(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初一。”
徐允恭默然少顷,才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农妇请徐允恭将小男孩带进来,当面交待他,将来跟了这位公子,要好好听话。小男孩含着泪,顺从点头。农妇的唇边浮现出欣慰的笑意,她安详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徐允恭为那农妇料理了后事,将她妥善安葬。
在农妇坟前,小男孩向徐允恭下跪磕头,“多谢恩公”。
徐允恭将他扶起,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认真回答:“我叫狗儿。”
“狗儿?”徐允恭哑然失笑,这也算是名字吗。他略作思忖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单名一个‘钦’字,长大后要当一个顶天立地,令人钦佩的好男儿。”
周府的案子告破了,傅伯俊已查明,案发后,周襄最钟爱的两只黄雀也失踪了。家丁说,周襄向来把那两只黄雀当作珍宝,训练黄雀成痴,还专门定制了一个金丝鸟笼,除了他自己,谁都碰不得,鸟笼钥匙也只有他本人才有。但由于府内已经乱作一团,谁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情,更没有人将其与这案子联系在一起。
加上当晚洞房上空出现的那道亮光,这种种结合起来,便证实了顾烟萝的推测,是周襄杀死了何湛碧,而后自杀。凶手心态之恶毒难以想象,尤其故意布置成何湛碧并非被他所杀的样子,并且,在自杀之后更布置成他杀的情况,天下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事了。而这件事的动机全都因根深蒂固的贞操观念所致,不光是周襄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
寒山寺内所有的恶僧都交由傅伯俊处置了,但这些人都是睦都手下的小喽罗,并无太大的价值。那晚被徐允恭和顾烟萝听见对话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可以确定是灵空,另一人却并未找到,想来是先一步逃走了。
徐允恭向傅伯俊辞行,带着钦儿回到了应天府。
见到徐允恭领着一个小男孩回家,徐妙锦和徐增寿都很惊讶。
“大哥,这孩子是?”徐增寿奇怪询问。
徐允恭道:“是我在吴县收养的义子。他的母亲去世,举目无亲,我就将他带回来了。”
徐增寿“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徐妙锦走到钦儿身前蹲下,伸手摸摸他的脸蛋,微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钦儿答道:“我今年快五岁了,义父为我取名钦儿,钦佩的钦。”
“钦儿”,徐妙锦见他一脸乖顺而又聪慧的模样,心中喜爱,又道:“你可以叫我小姑姑,从今天开始,小姑姑教你读书识字,好不好?”
钦儿一个劲儿的点头,“好,谢谢小姑姑”。
徐允恭笑道:“如此甚好,有金陵第一才女的教导,钦儿将来必定才华横溢。”
“大哥,你就少给我戴高帽了”,徐妙锦微嗔,忽又问道:“罗妹妹呢,怎么没有和你一道回来?”
徐允恭眼神一暗,“她……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了”。抬头对上徐妙锦的目光时,徐允恭蹙了蹙眉,“锦儿,不过月余未见,你怎么变得这般消瘦?”
一旁徐增寿的一颗心登时提得老高。自从朱棣走后,徐妙锦日渐消沉,终日郁郁寡欢,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
“我……”徐妙锦编了个谎,“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吃不下睡不香,自然瘦了。不过现在已经大好了”。
“还真受风寒了”,徐允恭想起顾烟萝被官兵追捕的那晚,徐妙锦装病的情形,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他苦笑着,“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这话让徐妙锦一阵心慌,她垂下头来,不敢再正视大哥。
徐允恭自己也有很重的心事,倒并未生疑,只是沉郁叹息。
徐增寿总算放下心来,暗自吁了一口气。
钦儿的到来,让徐妙锦重新有了生气,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手把手的耐心教导他,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只是,钦儿不在的时候,她会长时间的发怔,常常对着房中的绣榻呆望半天,难以抑制的想着那个她不愿想起的人。
朱棣刚回到北平,皇上便颂敕书给他:
朕观成周之时,天下治矣。周公犹告成王曰“诘尔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今虽海内无事,然天象示戒,夷狄之患,岂可不防?朕之诸子,汝独才智,克堪其任。秦晋已薨,汝实为长,攘外安内,非汝而谁?已命杨文总北平都司、行都司马军,郭英总辽东都司并辽府护卫,悉听尔节制,尔其总率诸王,相机度势,周防边患,义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勿怠。
朱棣看完后将敕书递给道衍,问道:“先生认为,皇上是何用意?”
道衍笑得深沉,“殿下是个幸运儿,连上天也给你机会了“。
朱棣奇道:“此话怎讲?”
道衍慢悠悠说道:“秦王死后,晋燕二王成为北方的强藩。现在晋王也死了。殿下不仅成为诸王中年最长者,而且在实力上,其他诸王也无法与你相颉颃。如今皇上身心愈渐衰弱了,但边防的事仍让他心绪不宁。殿下骁勇,虽然长期以来,皇上并没有给殿下以特殊的地位,但在秦、晋二王相继死去后,便不得不对殿下予以注目。皇上已确认了北平为中国之门户,也确认了殿下在北方边防的主导地位。”
朱棣目光转动,嘴角有隐约的笑意。
夜间就寝前,徐贞静问道:“王爷今日容光焕发,可是有什么喜事?”
朱棣道:“哪里有什么喜事,我倒是希望有,只是……”他顿住,苦笑了一下。
徐贞静略微迟疑,才小心询问道:“王爷……见到锦儿了吧?”
“见到了”,朱棣嘴上回答着,心中暗道,何止见了,她已成为了我的人。回想起那销魂蚀骨的缠绵,他止不住的双目放光,只一瞬间却又黯淡下来。
徐贞静见状又问道:“锦儿她,还是不愿意……”
朱棣发出沉重的叹息,截断了徐贞静未说完的话,“我答应给她时间考虑,相信她总会想通的”。
徐贞静垂下了睫毛,掩盖住眼底的苦涩,低声下气的说道:“下次再见到锦儿,我一定好好劝劝她。”
朱棣忽略了徐贞静的异样,他扬了扬眉毛,微微一笑,“也好,你的话,肯定比我管用”。
徐贞静抬起头来,展露出温婉的笑容。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九,七十一岁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离开了人世,他留下了最后一道诏书,遗诏曰: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命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安民生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三十一年矣。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益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博志,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忧惧,惟恐不终,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念之有?皇太孙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凡丧葬之仪,一如汉文勿异。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遗诏除例行的丧事安排外,还要求“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王国所在文武衙门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辛卯,皇太孙朱允炆根据朱元璋的遗诏即皇帝位。即位诏书写道:
天降下民,作之君。我皇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统有万邦,宵衣旰食,弘济民囏,凡事有益于天下者,无所不用其心。政教休明,规模宏远。朕以眇躬纂承大统,恭依遗诏,于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日即皇帝位。夙夜祗惧,思所以克相上帝,以无忝皇祖之大命,永惟宽猛之宜,诞布维新之政。其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于戏!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期致雍熙之盛。百弼卿士,体朕至怀。
朱允炆即位的同一天,安葬朱元璋于孝陵。朱元璋被谥以高皇帝,庙号称太祖。
也是在这一天,皇太孙妃马恩慧双喜临门,一喜是她被册封为皇后,二喜是她为朱允炆生下的第一个儿子朱文奎在这天满百日。由于在服丧期间,不能大摆宴席,众人只是准备些礼品前往探贺。徐妙锦、景展翼和铁凤也一同进宫为皇后道贺。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铁凤一见马恩慧的面就连连道喜,笑得十分欢畅。
马恩慧啐道:“什么皇后娘娘,听着别扭,还是叫我恩慧姐姐吧。”
徐妙锦笑道:“虽说是好姐妹,这礼数也不能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