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徐允恭在徐妙锦和丹杏的掩护下,抱着顾烟萝一路出了徐府,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上了马车,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应天府。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树生花,群莺乱飞。江中绿雾起凉波,天上叠润巘红嵯峨。水风浦云生老竹,渚暝蒲帆如一幅。贞丰里小桥流水人家,粉墙黛瓦,桨橹添声,呈现一派古朴、明洁的幽静。
刚到住家安顿下来,外头就下起雨来。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先是交汇成茫茫水帘,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击落在青石板上,敲打着一地残红。溅开的水波像极了仍绽放枝头的杏花。顾烟萝倚窗慨叹:“深院闭,小庭空,落花香露红。娇嫩的花儿如何经得起风雨的吹打。”
身后徐允恭低声应和:“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顾烟萝回过头来,她显得若有所思而又心不在焉,茫茫然的抬起一对眼睛,迷迷蒙蒙地瞅着徐允恭,如梦如幻的眼光,让徐允恭浑身紧张起来,也静悄悄地凝视着她。两人对视良久,徐允恭抵受不住了,“小萝,不要诱惑我”。
顾烟萝心头一跳,红着脸垂下眼睑。
徐允恭轻喘了一口气,“该换药了”。
“换药?”顾烟萝下意识的抬起头来,那乌黑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慌乱和羞涩。
徐允恭悄悄的从睫毛下瞄了她一眼,然后用充满了笑意的双眸紧盯着她,“你身上的三处箭伤,都是我亲自替你上药包扎的”。
顾烟萝低俯着头,不敢扬起眼睫来了。苏醒后,一直是徐妙锦和丹杏为她换药,她从来不知道,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个问题。
“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早已看过了”,徐允恭开始耍无赖了,他不由
分说将顾烟萝拦腰抱起,走几步,轻放在床上。他以为她会反抗、挣扎,未曾想到她好似温顺的小绵羊一般,软绵绵的偎在他的怀里。当他的手触及她腰间的罗带时,她的心猛跳了两下,血液就往头里冲去,面颊也发热了。
徐允恭的紧张其实并不亚于顾烟萝,为她脱衣服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换好药后,两个人的脸都是火烧火燎的。更要命的是,顾烟萝居然伸手去摩挲他滚烫的脸颊,或许是想缓和一下尴尬而又暧昧的气氛,她装出几分俏皮调侃:“你也会脸红啊。”
“不许再挑逗我”,徐允恭捉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下,又凑近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让她轻颤,“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顾烟萝抬起眼睛,她的视线和徐允恭的碰了个正着,立即又闪电般的避开
来,那样惊惶、娇怯、羞涩。那个冷若冰霜的顾烟萝,在徐允恭面前已不复存在,她的一腔柔情化作绵绵春雨,滋润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田。有习习凉风从窗外吹来,吹皱了他们心底的一池春水。
徐允恭挺直背脊,深吸了一口气,“我去熬药,你快躺下休息”,他已经快克制不住自己了。
端着熬好的药回屋时,徐允恭已经恢复了冷静。顾烟萝正躺在床上,圆睁双目,眼神迷离,她芳心大乱,脑中交缠着许多凌乱的画面。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徐允恭点亮了桌上的纱灯。昏黄温和的光散发开来,顾烟萝就隐在迷光暗影里,仿佛置身于一个虚无空灵的幻境。
徐允恭站在床边,凝视了她半晌,才轻声道:“起来喝药吧”。
顾烟萝头脑昏沉的任由他抱起,见到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药,她蓦的眉头一皱,“这药好苦”。
徐允恭眼中有笑意浮现,“怎么之前丹杏喂你吃药时,也不见你喊苦?”
“我的苦,怎能对她说”,顾烟萝这话刚出口,脸就又红了起来,“我……”她急于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她脸红的样子真令人心动,徐允恭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来不及思索,已脱口而出:“那就让我陪着你一起受苦吧。”
顾烟萝还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已见徐允恭将药碗端至嘴边,张嘴就喝。
“这药不能随便喝”,顾烟萝紧张得一声惊呼。
徐允恭却只是将药汁含在口中,他将手中药碗放下后,伸手托住她的后颈,他的唇落在她冰凉、柔软的唇上。
顾烟萝的面颊猛然间绯红了起来,她的心跳得厉害,头脑一片昏乱,她被动地仰着头,张开嘴,他口中的药汁渗入她的唇齿之间,苦楚浓烈、充人呛然落泪,但很快被甜蜜甘冽的滋味所取代。
从没有一个时刻让他们如此震动,只感到天旋地转,生平第一次,就这样沉入一口甜蜜醉人的深井里,简直不知自身之存在。心中辗转低呼着对方的名字,他们是彼此拥有的世界。时间也停驻了,仿佛一刹那,就已是永恒。
激情澎湃得近乎失控时,徐允恭终于清醒过来。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冲动,笑得有几分奇异,“剩下的药,是你自己喝呢,还是我继续喂你?”
顾烟萝好不容易才从那种天地俱变的震动中抽离出来。“你欺负人!”她想要怒斥他,表现出来的却是羞云怯雨的情意。
徐允恭笑而不语,他端起药碗,作势又要喝下,顾烟萝急得一把抢过来,碗中的药汁泼洒出来,全溅到了徐允恭的身上,他的衣衫湿了一片。
“对不起,我……”顾烟萝顿觉内疚,讷讷低言,“快将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洗”。
徐允恭笑着摇头,“哪里有让病人洗衣服的道理。这药,我重熬就是”。他扶她躺下,为她盖上薄衾,转身出去了。换了一身衣裳后,开始一边熬药,一边洗衣服。
顾烟萝静静躺在床上,倾听着外面的哗哗水流声,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三月二十八是天齐王诞辰,贞丰里举办一年一度的庙会盛事,出资招梨园弟子演剧三日,乡民共娱。鼓乐喧天,热闹非凡。白天人多拥挤,顾烟萝伤病未愈,加上她身份特殊,徐允恭不敢贸然带她上街。到了夜间,徐允恭雇了一条小船,买来两盏河灯,与顾烟萝一道登船。
摇橹船在河埠纤道行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徐允恭和顾烟萝在船头相依而坐。放眼望去,河边密密麻麻的河灯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折射出万种风情。身着蓝印花布的船娘哼唱着吴歌小调:“约情哥,约定在花开时分,他情真,他义重,决不做失信人。手携着水罐儿,日日把花根滋润,盼得花开了,情哥还不动身,一般样的春光也,他那里花开偏迟得紧。”
这歌声让他们痴痴相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徐允恭伸手揽住顾烟萝,顾烟萝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二人软语温存,心中涨满了喜悦。
到了河中央,徐允恭和顾烟萝各自点亮一盏烛影摇曳的荷花灯,轻轻放入小河中,水流缓缓,思绪阵阵,河灯顺风顺水,寄托着如水的思念,传递着对逝去亲人的怀念,也祈愿送走疾病灾难,转运幸福安康。
皓月当空时,水声中月影浮动,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流逝。“良辰美景,如花美眷相伴,足慰平生”,徐允恭的眼睛炯炯发光,那烈火般的凝视可以烧化顾烟萝的矜持,他拥住她,再吻住了她,在月华光辉之下,盈盈碧波之间。
这个温馨迷人的夜晚,成了顾烟萝心头最温暖的记忆。往后的日子里,她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些星星点点的河灯,那是一道亮丽的夜间风景,交集着悲喜,交集着爱恨。随风穿梭,漫无边际。仿如前生的梦境,忽远忽近,却又是那样的真实。
回去的路上,一名路人与顾烟萝擦肩而过,将一张字条塞入了她的手中。只一刹那间,顾烟萝脸上的笑容已荡然无存,她感觉到那个无光无色的世界,又对着自己倾压下来。
当年顾家居住的贞丰里沈宅,早已被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寂静的深夜,一位身披黑袍、头戴斗笠的老者怀抱着一把琵琶,独立于沈宅的断壁残垣间。三更的更鼓声遥遥传来,紧接着,一条人影无声无息的飘落在老者面前。
“徒儿拜见师父”,顾烟萝跪拜在地。
“小萝,你太任性了”,老者愠怒道,“你不听劝阻,私闯天牢,万一赔上了性命,我们这些年的心血,岂不全部付诸东流!”
“师父,徒儿知错了”,顾烟萝俯首认错。
“起来吧”,老者微叹了口气,问道:“你和那徐允恭的感情怎么样了?”
“我们……”顾烟萝羞意泛起,支吾着答不上话来。
“难道你忘了,杀手是不能对任何人产生感情的?”老者语气冷肃,见顾烟萝低眉垂首,他又道:“我之所以没有阻拦,是因为徐允恭是对我们有用处的人。”
“有用处?”顾烟萝睁大眼睛看着老者,她的面颊白白的,嘴唇上没有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