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漠然道:“你继续和徐允恭交往下去,但必须时刻牢记,这只是做戏。如果有一天他成为我们的敌人,你要亲自动手除掉他!”
顾烟萝浑身猛一哆嗦,又跪了下来,哀声恳求:“师父,我如何下得了手,求您放过他吧”。
老者无动于衷,“既然舍不得,就要好好利用他对你的感情,让他成为我们的得力帮手”。
顾烟萝跪在地上不动,深深的悲凉感将她笼罩。静默须臾,她忽又开口问道:“师父,您打听到了吗,我的……”
“小萝”,老者打断她,“你为什么总是执拗于过去的种种,这只会让自己活在痛苦中”。
“我努力的想要忘掉,但我实在做不到啊”,顾烟萝哀哀欲绝。
老者长叹了一口气,“我打听到了,就在吴县(今苏州),一个农户家中”。他语声微顿,又道:“我有任务要交给你,地点正好也在吴县。”
清晨徐允恭起床后,打开窗户,见外头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而顾烟萝就站立在雨中,雨点不断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徐允恭急了,立即撑了一把伞,冲出门去。
顾烟萝独立清寒,思绪萦旋,听到脚步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泪影迷离,只识得徐允恭屹立于烟雨间的挺拔身姿,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徐允恭一手握着伞柄,为她挡雨,另一手抚上她泪流潸潸的面庞,“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顾烟萝水眸潋滟,泪珠在长睫毛上轻颤,“没什么”,她逃避着他的问题。
徐允恭也不追问,只是伸手环住她的柳腰,将她往屋里带,“你的身体还未完全复原,不能再淋雨了”。
顾烟萝擦拭干身上的雨水,徐允恭又端来了一碗姜汤。顾烟萝喝了一口,暖意涌上心头,她含情脉脉地望着徐允恭,“你离开应天府这么久了,皇上不会怪罪吗?”
“你也会关心起我来了”,徐允恭轻轻一笑,“前些时日刚到陕西练兵归来,可以休息一阵子”。
“练兵?”顾烟萝好奇询问,“那你会领兵打仗了?”
“那是自然,我出身将门,家父当年可是战功赫赫”,徐允恭含笑而视,“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我就是随口问问”,顾烟萝略一沉吟,又问道:“我想去寒山寺上香,能陪我一起去吗?”
“你想去哪里只管说,我奉陪到底”,徐允恭两道炯炯眼神,隐含着无限柔情,“那吴县县令傅伯俊与我是故交,正好可以和老友叙叙旧”。
抵达吴县后,徐允恭先带着顾烟萝去拜访傅伯俊。
“多日不见允恭贤弟,为兄甚是挂念哪”,见徐允恭到访,傅伯俊热情迎客,笑声朗朗。一转头瞧见顾烟萝,问道:“这位姑娘是?”
顾烟萝见傅伯俊一身青衫,看起来是位温厚儒雅的中年人,文质彬彬,此前也听闻其治理吴县勤政仁爱,不免心生几分好感,屈膝行礼道:“民女罗氏,参见县令大人。”
徐允恭补充道:“这位罗姑娘,是我的朋友。”
傅伯俊对顾烟萝微笑颔首,又伸手拍了拍徐允恭的肩膀。
午间三人一道用午膳,酒逢知己千杯少,席间,傅伯俊与徐允恭推杯换盏,道不尽相惜之情。顾烟萝在一旁微笑着倾听他们的谈话,不时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酒酣耳热之际,傅伯俊好似有什么不如意之事上心头,眼神迷离骤然长叹。
徐允恭见状问道:“伯俊兄有什么心事吗?”
傅伯俊自觉失态,尴尬一笑,道:“遇上了一桩棘手的案子,心烦意乱,贤弟见笑了。”
徐允恭奇道:“是什么样的案子,让你如此为难?”
傅伯俊道:“昨日城东周员外的儿子,娶了城北大财主何老爷的千金小姐,新婚之夜,夫妇双双惨死洞房。门窗紧闭,凶器不翼而飞,真真是一桩奇案。”
那周员外的儿子叫周襄,仪表堂堂,又满腹诗书,十八岁时便考取举人,不日将赴京赶考。何家小姐名叫何湛碧,貌淑且妍,端庄娴静,是位兰心蕙质的大家闺秀。两家是世交,周襄与何湛碧自幼青梅竹马,此次结成儿女亲家,可谓天作之合,门当户对。不料新婚之夜飞来横祸,喜事顿时成了丧事。
当晚宾客散后,大约二更末(晚上十时至十一时之间),新郎便入了洞房。四更初(凌晨三时至四时之间),周家人听到可怕的惨叫声。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窗户也上了闩,当人们破门而入后,触目所及,那种无法形容的凄惨、恐怖的景象,登时让大家呆若木鸡。
周襄与何湛碧都被砍了好几刀,浑身是血倒卧在房内,崭新的鸳鸯枕和被褥都溅满了鲜血。那原本该是快乐、欢愉的初夜,竟成了令人毛骨惊然的地狱!
根据案发现场的推测:凶手偷偷潜入房间,先砍杀睡在下方的何湛碧。从微弱的挣扎痕迹看来,三两下就被砍死了。一连串的声响使周襄从梦中惊醒,他掀开被子,奋身而起,却也在那一瞬间,凶手从周襄左肩至臂膀一刀砍下,但周襄仍跨站在何湛碧身上奋力抵抗,不幸又被刺中心脏,终于倒卧在何湛碧的身上死了。
宾客散后周府便关了大门。案发时已是四更初,守门人及因杂事繁忙而尚未就寝的家丁丫环都证实,并未见到任何外人进入府内。加之洞房内门窗紧闭,是名副其实的密室,找寻线索困难重重,让傅伯俊大伤脑筋。
顾烟萝沉吟片刻,问道:“新郎新娘午夜应已就寝,凶手为什么会在四更才行凶呢?”
傅伯俊道:“罗姑娘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关于这点,虽众说纷坛,比较合理的推测是新婚之夜,周襄与何湛碧可能都难以入睡,凶手必须要等两人完全睡熟之后才采取行动。”
徐允恭道:“可否让小弟和罗姑娘参与其中,或许能够为伯俊兄分忧。”
傅伯俊听说徐允恭愿意帮忙,大喜过望,起身一礼,道:“允恭贤弟有雄韬大略,若能得你相助,破此奇案便指日可待了。”
傅伯俊安排徐允恭和顾烟萝居住在县衙中,稍事休息后,三人便一同前往周府勘查现场。
周府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白。仵作验完尸后便大殓入棺,但因案情尚未明朗,还不能发丧。周府与何府双方的长辈守着棺木哭天抢地。
傅伯俊将徐允恭和顾烟萝二人带入新房内,除了尸体被抬出外,其它一切都维持案发时的原状。
房内鲜血四溅,见之心惊肉跳。依据现场情况,大致如同先前傅伯俊所推断的那样。顾烟萝目力了得,四下打量,忽然发现地上干涸的一滩血迹中,有丁点深褐色的小球状物体,极其微小,又与血迹混杂在一起,一般人很难发现。“这是什么?”她问道。
傅伯俊手下的衙役上前,蹲下身来伸手一探,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皱眉道:“不知是什么东西,像是鸟粪。”
“这洞房内怎会有鸟粪?”傅伯俊不相信的摇头,道:“先找块帕子包起来,再细细察看吧。”
徐允恭问道:“现场有发现什么物证吗?”
一衙役从怀中取出一个物证袋,打开来,里面是一方被鲜血浸染的白绢。他道:“现场只发现了这个,这是新婚之夜察看是否‘见红’的白绢,正巧被四溅的鲜血染红了,应与本案无多大关联。”
顾烟萝乍见那方染血的白绢,骤然一阵头痛,手捂头,脸白如纸。
徐允恭见顾烟萝情状有异,心里一紧,伸手扶住了她。顾烟萝头痛心悸难忍,将头倚在徐允恭的肩上直喘息。
傅伯俊略带歉意,道:“实不该让罗姑娘到这等血污之地,你赶紧送姑娘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再找你商量。”
离了周府,傍晚的凉风扑面而来,顾烟萝的神智清醒了许多,头疼也不那么厉害了。
“我们去荷塘边走走吧”,徐允恭半搀半搂的将她带到了不远处的荷塘边。
微风过处,顾烟萝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二人在荷塘边坐下,肩并肩密密地挨着。碧波万顷,流水脉脉。徐允恭的心里宛然有了一道波痕,顾烟萝方才一定又有某根心弦被触动,她又在为过往的不堪遭遇痛苦难当了。内心隐忧深重,却未敢表露。
忽听顾烟萝惋惜一叹,“一对鸳侣命厄华年,实乃人间惨剧。”她素手轻理云鬓,悠然低吟: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叶上秋霜白,叶畔蛙鸣繁。东家采莲女,抛藕向郎前,西家采莲女,移舟莲丛间,月色何湛碧,摇漾水中天,水色何清澄,照耀阿侬颜,侬颜如花好,花好无人怜,独数青莲子,不觉忘回船,江南可采莲,莲叶空田田。
“何湛碧,何家小姐,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听说也是人间绝色。唉,红颜薄命”,顾烟萝眼神凄迷,轻轻将头埋入徐允恭的怀里,感觉竟然是如此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