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朱颜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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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情深深几许

徐妙锦和丹杏躲在床帐内,大气不敢出。从顾烟萝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已经将被褥染红了。

徐妙锦焦虑不已,“必须赶紧将外头那些人打发走,否则罗姑娘失血过多会活不成”。她思绪急转,小声叮嘱了丹杏一番。

房门外,徐允恭仍和那些官兵对峙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是谁在外头吵闹,小姐正病着呢”,丹杏边说话边揉眼睛,她适应不了那些火把的强光,用手挡着眼睛,待看清楚那些官兵之后,她惊呼一声,慌忙躲到了徐允恭身后。

徐允恭急问道:“小姐病了吗?”

丹杏道:“小姐受了风寒,咳嗽不止,好不容易才睡下,就被吵醒了。”话音未落,屋内已传来了徐妙锦的咳嗽声。

徐允恭还未及开口,丹杏又怯生生的问道:“这些官爷,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徐允恭代为回答道:“他们怀疑小姐房中藏了刺客。”

“刺客?”丹杏双目圆睁,“我们一整晚都待在屋内,哪里来的什么刺客”。

“听见了没有?”徐允恭冷言质问。

那领头官兵还想说什么,丹杏抢上前去,“呼啦”一下将房门大开,没好气道:“官爷自己瞧瞧,屋里是否有刺客。”

那领头官兵果真举起火把,对着屋内扫视了一圈。一切如常,只有徐妙锦的咳嗽声从紫绫罗帐内传出,咳嗽声稍歇,听得徐妙锦有些沙哑的嗓音道:“丹杏,出什么事了?”

丹杏忙道:“没事的小姐,你安心休息吧。”

那领头官兵甚觉尴尬,亲手将房门关上,忙不迭地向徐允恭赔不是:“属下不知小姐身体有恙,贸然打扰。还望魏国公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属下。”

“算了,你只要看清楚,这房中并无刺客就行了,免得传扬出去,还以为是我们将刺客藏了起来”,徐允恭冷冷地瞪着那领头官兵。

“属下不敢,是属下看花了眼”,那领头官兵诺诺应声,“属下等这就告辞了”。

徐允恭漠然道:“那我就不送了。”

那群官兵走后,丹杏长出了一口大气,一抬头,见徐允恭正盯着自己看,顿时又紧张起来。

“刺客呢?”徐允恭问得生硬。

“刺客……什么刺客”,丹杏吞吞吐吐的。

徐允恭带着怒气道:“用晚膳时小姐还好好的,怎么就受了风寒。你们那点事,还想瞒我不成。”

丹杏正不知如何开口,徐妙锦已将房门打开,语气急促道:“大哥,那刺客就在我的床上,你自己去瞧瞧吧。”

徐允恭满脸疑惑地步入房中,当他掀开床帐,见到奄奄一息的顾烟萝时,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他倏然变色,一颗心被震惊和剧痛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一片一片,都在滴血。他痛极的低喊:“小萝、小萝!”

一旁徐妙锦流着眼泪,颤声问道:“大哥,怎么办,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

“不行,官兵还在附近”,徐允恭的声音在颤抖,“这箭伤我能治,快去取金创药、烧酒和纱布来”。

一般人连中三箭,必死无疑,顾烟萝居然奇迹般的还残留着一口气。徐允恭在虔诚感谢上苍的同时,也不能不为她顽强的生命力深深震撼。他万分庆幸,顾烟萝那身夜行服里面,穿的是轻薄的丝绸衫裙,那三支射中她的羽箭连同丝绸衣一起射入体内,丝绸并未被箭头割开,因此取箭头的时候可以拉住丝绸衣物往外扯,完好的扯出箭头,而未发生箭头留在体内的致命伤。

生死关头,徐允恭完全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间的礼节了。他满脑子想的只有如何处理她的伤势,根本忽略了她那绝世无伦的十六岁少女的美丽胴体。唯一过目难忘的,是她的胸口处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红艳欲滴,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

终于替顾烟萝包裹好所有的伤口后,徐允恭全身的衣衫已被冷汗透湿,就像从冰冷的水里打捞上来一般,湿漉漉的,浑身簌簌发抖,牙齿和牙齿打着战。

徐妙锦和丹杏搬到隔壁去住了,顾烟萝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徐允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护了三天三夜。

顾烟萝终于醒了,她慢慢的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紫绫床帐的顶端,然后,她接触到徐允恭那憔悴不堪的面庞,和着急炙热的凝视,她眼睛一闭,泪水夺眶而出。

“小萝,你总算活过来了”,徐允恭嗓音嘶哑,却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徐大哥,你瘦了”,顾烟萝的手动了动,想去抚摸他的面颊,却无力的垂了下来。

徐允恭一把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去,将她冰凉的小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水也止不住的滑落脸庞。两年未见了,这两年来,他对她刻骨思念,多少次在梦中相会,谁曾想,真正的重逢,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摧肝裂胆。

顾烟萝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徐允恭不解其意,只答道:“三月初四,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顾烟萝又虚软吐字:“那些‘蓝玉案’的案犯……处决了吗?”

“两天前已全部凌迟……”徐允恭的声音哽住了,他看到顾烟萝绝望地闭上双目,她瑟缩着,了无生气。徐允恭倏然惊觉,那晚天牢中关押的,正是“蓝玉案”的案犯。受到“蓝玉案”株连的江南首富沈万三曾孙沈德全六人,并女婿顾氏一门八十余人全部被同日凌迟处死。

徐允恭凄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姓顾,是顾学文的什么人吗?”

顾烟萝的眼角,滚下两行泪,她脸色惨白,神志飘忽,“顾学文……是我的……父亲”。

徐允恭看着顾烟萝,巨大的痛楚感排山倒海般卷来,将他淹没。这就是她的身世之谜的谜底,这就是她隐姓埋名的原因,也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夜闯天牢的理由。他喉咙哽塞、声音暗哑:“小萝,天牢重地戒备森严,你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万幸,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

“人都不在了,我还能做什么呢”,顾烟萝心灰意冷,废然长叹,“这些年我拼命苦练武功,就是为了救出爹爹,我已经失去了最疼爱我的外公,现在爹也不在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了”。

徐允恭心里一阵激荡,眼里就湿了,“小萝,让我当你的亲人,一辈子照顾你,好吗?”

顾烟萝昏昏沉沉的,额上冒着冷汗,“我不能连累了你”。

“不要说这样的话”,徐允恭握紧了她的手,“你安心在府中养伤,这里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将来的事,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顾烟萝闭紧眼睛,不再说话,只有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滑落。

休养了数日后,顾烟萝的伤势渐渐好转,心中的伤痛却永远难以愈合,她长时间的沉默着,把自己缩在床上,好像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这天,徐允恭带来了晋王在太原病逝的消息。“皇上原本已缠绵病榻,听闻晋王去世的噩耗后,病情忽然加重,看样子没有多少时日了。皇太孙继位后,必定会大赦天下,到时候你也无须再担惊受怕了”,他不无遗憾地说道,“只可惜,你父亲他们,等不到这一天了”。

顾烟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徐允恭将她扶起,紧紧搂在怀中,却牵动了她身上的伤口,顾烟萝痛得猛吸气。

“对不起”,徐允恭心中一痛,“快躺下”。

顾烟萝却伸手抱住他,“徐大哥”,她痛楚得浑身颤抖,“你的恩情,让我拿什么来报答”。

徐允恭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的心在泣血,“小萝,永远不要提‘报答’二字,我不图你的任何报答,也不需要”。

顾烟萝绞自肺腑地低语:“徐大哥,我何尝不明白你对我的一片深情,可是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多么希望,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那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徐允恭用手捧住她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不管你过去遭遇了什么,你在我心目中都是纯洁无瑕的,不会受到影响,你懂了吗?”

顾烟萝起了一阵战栗,她想要转过脸去,他却强迫她直视自己,语气激动而真诚,“我不逼你,我会等下去,直到你想通了,愿意接受我为止。”不容她开口,他又兀自接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家,所以让人在贞丰里找了一处独门独院的房子,就在沈宅附近,我带你到那里去养伤。”

顾烟萝凝视着她,心里涨满了感动,“每年三月二十八,贞丰里都会举行盛大的庙会,那时候爹就会带着我去放河灯……”她已经语不成声了。

“我知道那里要举行庙会”,徐允恭眼里闪动着温暖的光芒,“所以你一定要放宽心,把身子养好,到时我才能带你去放河灯”。

顾烟萝将脸深深埋入他的怀中,柔情万缕,“谢谢你徐大哥,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