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冷然道:“人无害虎之意,虎有害人之心。娉婷,你说的这话,用在你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你故意散布谣言,让皇太孙冷落恩慧,紧接着勾引皇太孙,再下毒害人,嫁祸恩慧。从恩慧落入广寒寺淫僧之手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无辜的牺牲品,被你们百般算计、利用,你居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好姐妹,实在令人心寒至极。”
“徐小姐,你错了。你眼前的这个陈娉婷,根本不是你们的好姐妹”,铁铉道,“礼部尚书陈迪自幼倜傥有志操,治家甚严,怎么可能会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这位陈小姐,必定是假冒的”。
陈娉婷娇媚一笑,“都说铁大人断案高明,果真名不虚传。真正的陈娉婷,早在三年前到广寒寺进香时就遭凌辱至死了,我因容貌与她极其相似,故而被师父选中,取代了她。陈娉婷的丫鬟被我们所胁迫,未敢吐露半字,且暗中协助我,在尚书府中顺利生存下去”。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景展翼浑身发冷,马恩慧也面无血色,两人相互倚靠着,颤抖不止。
徐妙锦和铁凤皆面露惊恐之色。连一直与几人疏离的苏芸葭也不自觉地靠过来,脸上神色极是奇异,似惊非惊,似忧非忧。
徐允恭正独自一人在屋内喝闷酒。北风打着尖锐的呼哨在夜空中呼啸而过,越过屋脊,如同鬼哭神嚎,使这冰雪封冻的酷寒冬夜,益增几分凄冷萧索之意。
徐妙锦推门进入,凛冽冷风席卷而至,徐允恭打了个寒颤。徐妙锦迅然重将门关上,她望着徐允恭,黯然叹道:“大哥,借酒浇愁愁更愁,你又何必再添情愁……”
“不用为我担心”,徐允恭截断了她未说完的话,“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又去了皇太孙府?”
徐妙锦轻“嗯”一声,缓缓道:“皇太孙已无大碍,他与恩慧,也越来越亲密了,真替他们高兴……”她的神情忽又凝重起来,眼中泪光莹然,“只是,可怜了娉婷。听说陈大人和夫人骤闻女儿的不幸遭遇后,悲痛欲绝,陈夫人当场就昏倒了。那个丫鬟供认了一切,还带他们去了广寒寺,当日广寒寺土墙内封存的那些骸骨,就有一具……是娉婷的”。
徐允恭眉尖一蹙道:“睦都的手下都是死士,那个假冒的陈娉婷,却那样轻易的认罪伏法,实在令人生疑。”
徐妙锦大感惊讶,怔神良久,方问道:“大哥认为,她是故意将晋王供出来的?如果睦都是有意陷害晋王,那么他的背后……”
徐允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酒,才道:“可惜小妹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必定是栋梁之材。”
徐妙锦笑得苦涩,“大哥对燕王,似乎成见很深”。
徐允恭冷哼一声,“他家里已有三妻四妾,还来引诱我的小妹,我自然讨厌他”。见徐妙锦脸上有些变色,他又神色一正道:“当年嫡长子朱标被立为太子后,诸王的逆谋便时时传出。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死,秦、晋、燕王无不窥伺皇位,但皇上接受了学士刘三吾的建议,立皇孙朱允炆为皇太孙,以杜绝诸王对皇位的觊觎。洪武二十八年,秦王死。如今燕王最强有力的对手只剩晋王了。”
徐妙锦瞪着眼,偏了头,“我不相信。雾灵山上发生的那一幕幕,不像是在做戏”。
徐允恭又饮下一整杯酒,脸色一沉道:“个中是非曲折,局外人如何能够知晓。”
徐妙锦螓首微垂,默然无语。
雪像鹅毛,从天际漫舞而下。又若云雾,似锦絮,将山河盖成一体。
北平亦是大雪纷飞,万物皆晶莹。燕王府内,朱棣和道衍坐在火盆旁,火光映照在二人脸上,明灭不定。
“听说晋王谋害皇太孙一事败露,被皇上幽禁于晋王府中”,朱棣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道衍皮笑肉不笑,“当年就有人报告晋王不轨,藏兵于五台,妄图造反。是太子为他叩头哀祈,并每天劝谕他,最终才让皇上赦了晋王之罪。如今他非但不思悔改,又图谋不轨,加害皇太孙,皇上虽宠他,却再不会信任他了”。
“你这只老狐狸”,朱棣嘴角间浮着一抹奇异的微笑,“你如何知道,睦都会诬陷晋王?”
道衍笑道:“晋王和燕王都是最受皇上器重的。那睦都一心拉拢燕王,在拉拢的同时,自然也要替燕王除去对手。与燕王连手之前,他是不会着急着对付皇太孙的。因此这次下毒的目的,不是让皇太孙死,而是嫁祸给晋王。燕王请仔细想一想,那个女人既然能混到皇太孙身边,要害死他易如反掌,何需如此大费周章。他们原本应该是想陷害马恩慧,说她和睦都还有晋王是一伙的,而那个女人,顺理成章的当上正妃,继续潜伏在皇太孙身边。”他语声稍微,又接道:“恐怕睦都也是想间接给燕王提个醒,既然他对付得了皇太孙和晋王,也有本事威胁到燕王。”
朱棣重重哼了一声,不再提及睦都,只道:“上回晋王犯事,是太子替他求情,这回又是皇太孙在皇上面前极力为他开脱,皇上才没有削他的爵位。”
道衍依旧笑道:“皇太孙和他的爹一样,仁柔友爱,但是过于妇人之仁。这样的人,难以肩负治国重任。”
朱棣微眯起双目,脸上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冬去春来,周而复始,转眼间,已到了洪武三十一年。阳春三月,夕阳低画柳如烟。徐妙锦斜倚徐府花园内的依依垂柳,夕阳的余晖从枝叶的缝隙中筛落,斜斜地散射在她的身上和发际。
“小姐,你又在思念燕王了”,丹杏幽然叹气,“燕王每次入朝都会来看你,可你总闭门不见,等他走了,你又泪流成河。你这是何苦……”
徐妙锦凄然一笑,“宁愿相思,不愿伤人”。
丹杏只是叹气,无言以对。
天色渐暗,暮色越来越重,主仆二人一直默立着,直到府中丫鬟来唤该用晚膳了,徐妙锦才如梦初醒的应了一声。
深夜,窗外月朗星稀,绣房内一灯如豆。徐妙锦往紫檀香炉内添了一把檀香,继续提笔而下。
丹杏探过头来,见徐妙锦写的又是“朔漠燕鸿暮云黑,沙场绝尘暗疆陲。在握三千穿金甲,久慕一枝傲雪梅。北国凝冰荡衰草,东风策马入春帷。吟声几许琴中赋,玉人俏妙梦里飞”。
丹杏看得直摇头,“小姐翻来覆去写的,就是这首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许多年前的家宴上,燕王为小姐所作的吧。小姐既然放不下,何必苦了自己。其实小姐和燕王的心思,王妃不会不知道,只要小姐开了口,王妃必定会大大方方、欢欢喜喜地将你迎进燕王府中”。
徐妙锦只是盯着写好的诗文发痴,过了一会儿,忽然团成一团,扔到了角落里,那角落已堆满了纸团。
丹杏劝道:“小姐,夜已深,该休息了。”
徐妙锦置若罔闻,继续提笔。骤然一声“砰然”巨响传来,房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撞开来,一个黑衣人仰身倒在了地上。
“啊——”丹杏失声尖叫起来。
徐妙锦一颗心也狂跳不止,她壮着胆子上前察看。那个黑衣人蒙着脸,双目紧闭,像是昏厥过去了。黑衣人左肩处、前胸和右腿上分插着三支羽箭,鲜血如注,将黑衣染得一片血红。徐妙锦颤抖着手将那罩脸的黑布拉下,“罗妹妹?”她目瞪口呆。那浑身是血的黑衣人,正是顾烟萝。
丹杏也吓坏了,“这不是……罗姑娘吗,怎么会这样?”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吵嚷,伴随着“咚咚咚”的大力撞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惊心动魄。徐妙锦从高楼往下望去,见到一群高擎火把的官兵冲入了徐府,她立即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些官兵,很可能是冲着罗姑娘来的。
“丹杏,快,我扶罗姑娘到床上去,你快将地上的血迹擦试干净”,徐妙锦急中生智,“不管怎么样,先帮助罗姑娘躲过这一劫”。
喧闹声由远及近,丹杏刚刚手忙脚乱地将流淌到地上的鲜血抹干净,就听到混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那些官兵已经上楼来了。
“小姐,怎么办?”丹杏急得六神无主。
就在此时,徐允恭先一步赶到,挡在了房门外。丹杏听到徐允恭怒声喝道:“小姐的闺房,岂是你们可以随意乱闯的!”
一名领头的官兵连声赔礼道:“魏国公息怒,今夜有刺客夜闯天牢,被乱箭射中后负伤逃走,属下等人追赶至此,见到那刺客翻墙跃入徐府,应该是藏身于这高楼内。”
徐允恭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徐府窝藏了刺客?”
“属下不敢”,领头官兵道,“如果刺客真的藏入这高楼中,将会危及小姐的安全,还望魏国公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