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朱颜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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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寄韵诉心语

道衍捻髯而笑,“殿下机智过人,那有勇无谋的睦都绝非殿下的对手。但是此人要留着,日后必有大用”。

朱棣奇道:“那个睦都,到底是什么人?”

道衍凑近朱棣,小声道:“他是爱猷识理达腊之子。当年元顺帝死后一个月,明军追兵围攻应昌城,一日而下。元顺帝的后妃、皇孙、诸王、官吏全部被明军俘虏,只有元顺帝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率十余骑逃脱。北元势力退出中原后,蒙古贵族对中原犹有觊觎之志。睦都因机缘巧合自幼到中原拜师学艺,与我师出同门,他一直在等待时机,想要重新入主中原。”

朱棣讶然,“睦都与你竟是师兄弟?”

睦都道:“他作恶多端,早已被驱逐出师门。不过因着同门多年,我对此人十分了解。他手下有众多武功高强的死士,还有能征善战的蒙古骑兵……”他语气一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朱棣也没有追问,只是问道:“单凭凝霜一个人,不可能执行你的飞来石杀人计划吧,至少那几个晚上,她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睦都一笑,“那是自然。她必须整晚和你在一起,睦都才不会起疑。暗中配合凝霜的,是那个铜铃眼。昔日我有恩于他,因此他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成全这一出精彩而又逼真的好戏”。

“原来如此”,朱棣恍然大悟。这会儿他有些想念张凝霜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小女子,也不知是否还有缘相见。

朱棣盛情招待徐允恭兄妹,晚膳时一大桌的山珍海味。顾烟萝也跟着沾光,但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对着那些美味佳肴发愣。

除了王妃徐贞静外,一同用膳的还有侧妃林恬,她二十多岁光景,人如其名,是个很恬淡内秀的女子,对徐贞静也极是恭敬有礼。

“父王——”,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一手抓着一个大柿子,左一口右一口,吃得满脸的汁水。一个丫鬟在身后追赶着,连唤“郡主,慢点走”。

朱棣哈哈大笑起来,对那小女张开双臂,“玉垒,快到父王这儿来”。

那个叫玉垒的小女孩一下子坐到了朱棣的膝盖上,依旧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柿子。

徐贞静拿着绢帕想替玉垒擦拭脸上的汁液,她却一扭头,故意将脸往朱棣衣衫上蹭,蹭得他胸前尽是污渍。

徐贞静看得蹙起了眉头,朱棣却毫不在意,他对这个女儿显然极是宠溺。

徐妙锦也看得不是滋味,悄声问徐贞静,“这小女孩是……”。

徐贞静微叹了口气,“是王爷的侍妾谢凌儿所生,凌儿红颜薄命,去年病逝了,王爷怜玉垒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娘,对她也格外宠爱”。

一旁徐允恭冷嗤道:“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他给女儿取了这么个名字,还真是有大抱负啊。”

玉垒将两个柿子吃了个精光,又对刚才跟在身后的那个丫鬟嚷着:“晓雁,再去拿两个柿子来,我还要吃。”

徐贞静阻止道:“柿子性凉,吃多了不好。”

玉垒不满的哼道:“父王,我只是吃了两个柿子,母妃就不高兴了,她从来都不喜欢我。”

这话让徐允恭和徐妙锦都听得一愣,不约而同地望向徐贞静,连顾烟萝也满脸疑惑。

徐贞静面色讪讪,很是不自在。朱棣却开口责备道:“玉垒平时是不懂礼数,经常顶撞你。但是你身为长辈,也该有长辈的度量,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了。”他说着对晓雁道:“多拿几个柿子来,让玉垒吃个够。”

玉垒得意地瞟了徐贞静一眼,眼神尽是轻蔑。

徐贞静不敢再作声,她紧咬嘴唇,眼中有泪花闪动。

一顿饭,除了朱棣和玉垒父女俩有说有笑外,其他人都吃得兴味索然。对于朱棣不留情面当众指责徐贞静,徐允恭和徐妙锦都很是不满,又不好发作,只能憋着一肚子气。顾烟萝本就胃口不佳,也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林恬则一直沉默着,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除了柿子之外,玉垒最感兴趣的就是桌上那盘烧鹅了。她咬一口柿子,朱棣就为她夹一块烧鹅肉。见玉垒吃得那般开心,其他人也懒得同她争抢,大半盘的烧鹅都被玉垒吃下肚去。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徐允恭小声叮嘱徐妙锦多陪陪罗姑娘,之后便起身离席,不愿再多作停留。

徐贞静一直端坐着不动。“长姐”,徐妙锦挽住徐贞静的手臂,关切安慰道:“别理他们,我们走吧”。

徐贞静看了朱棣和玉垒一眼,怅然道:“你先走吧,王爷还没走,我怎能先离席”。一旁林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徐妙锦冷眼一掠朱棣,他仍在和玉垒开心谈笑。“罗姑娘,我们走”,她愤然起身,拉过顾烟萝的手,二人相携离去。

徐妙锦和顾烟萝漫无目的地在燕王府内游逛,二人皆是一腔情怀,满腹愁肠,谁都没有开口言语。不知不觉中步入了王府的花园。但见竹影扶疏,林木参差,葱笼荫郁,掩映着一池湖水。临水山石嶙峋,山水之间以一条曲折的复廊相连。她们沿着曲栏回廊踱步,凭栏眺望,古树苍苍,垒叠湖石,月光皎皎,撒落满湖清辉。顾烟萝心生感触,叹道:“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你是想家了吧?”徐妙锦侧过头去望着顾烟萝,月光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容,显得愈发的清冷。

“家中已无亲人,想家又有何用”,顾烟萝满心凄凉。

徐妙锦暗感失言,一时呐呐无语。

倒是顾烟萝先开口道:“久闻徐小姐才可傲公侯,今夜月明娇艳,何不吟诗作赋,以免辜负了这美好的月色。

一说到吟诗作赋,徐妙锦的眼里有了光彩,她直抒胸臆:“月照东门,斜倚窗西,犹问迟霜凝暮。闲步微,风林寂寞,玉痕愁,寒鸦碧树。映旨酒,露点苍台,抚思琴,散漫在东蓠路。风骨正名士,玉人懿范,妆雪柳黄金缕。相逢莫辞把杯举。昔登台而赋,恨泪几许。更那堪,烟渚情愁,歌离舟远,天涯不虞。皆已矣,今日婉约,把玲珑寄韵,一诉心语。共庭芳争艳,冠戴蛾黄,蝶舞花间来去。”

“好凄美的词”,顾烟萝受到徐妙锦的感染,也赋词一首:“神驰巫山,笔下长江,弱水三千如女。兰亭上,流觞歌咏,白云边,妙吟联句。携爱时,情神顾盼,拈美处,桃李三月飞雨。月应多好梦,彻夜皎透,一时私昵细语。晶心泪洒菩提露。杨枝净瓶里,痴情谁渡?鱼燕回,黄阁风暖,遮眼难望,春又暮暮。今朝醉,掌中天地,袖里玉阶在,莫愁归路。云鬓共香肩,灯前花下,且筹一纸翰素。”

徐妙锦因遇到了知音而神采奕奕,“罗姑娘才情横溢,实令我钦佩”。

顾烟萝眼里亦闪动着熠熠的光辉,“徐小姐,我们不妨联诗吧。”

徐妙锦也是平生第一次棋逢对手,她笑道:“我先来吧。”略一沉吟道:“素衣仙姝聆幽笛。”

顾烟萝接道:“葛巾高士醉管弦。”

徐妙锦又道:“繁华消散悲寂寥。”

顾烟萝又接道:“顾影自怜叹凄凉。”

二位气韵风流、飘逸出尘的绝代佳人就这样倚栏而坐,置身水天晶彻之境,联七言律诗,诗意旷远。山光松影重叠到千百回,世事从头减去,感悟逐渐侵来,二人却是越来越伤感,诗句的意境也愈发的凄凉。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让顾烟萝从流溢着满空幽哀的氛围中挣脱过来。“什么人?”她迅急弯腰拾起一颗石子,向发出声音的方位投掷过去。

一个人影从暗处闪了出来,原来是徐运恭,那颗石子被他稳稳夹在两指之间。

“大哥,你吓死我了”,徐妙锦半开玩笑半嗔怪道,“原来你有偷听壁角的癖好,我竟从来不知晓。也不知有多少秘密被你偷听了去”。

“你还有什么秘密是害怕被我知晓的?”徐允恭反问。

“大哥感兴趣的,怕也不是我的秘密,而是……”徐妙锦一撇嘴,窃窃而笑。

“我……”徐允恭顿时窘迫起来,急急向顾烟萝解释道,“我只是漫步的时候碰巧到了这里,见你们兴致正浓,不忍打扰,我……”

顾烟萝掩口微笑,犹带一分羞涩,这神情让徐允恭怔了一怔,这是第一次见到她笑。顾烟萝素来一幅冷若冰霜的面容,这微微一笑如春花绽放,煞是动人,徐允恭动心慑魄下不觉微微一叹。

顾烟萝见徐允恭对自己痴痴注目,心头羞意泛起,收敛了笑容,微微低下头去。

徐妙锦见状忙道:“你们聊吧,我先回房休息去了。”经过徐允恭身旁时,她伸手掐了大哥一把。

“这鬼丫头”,徐允恭拿这个小妹无可奈何。

“我真羡慕徐小姐,有你这么个疼爱她的大哥”,顾烟萝由衷感叹。

“其实你也可以……”徐允恭话说了一半又咽回去,他本想说你也可以把我当作自己的大哥,但立即觉得不对,他当然不希望他们之间仅仅是兄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