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月华下,顾烟萝容色如花,美目流波。
“小萝”,徐允恭脸上闪闪生光,“你是小嫡人间的仙子,那样纤尘未染,不食人间烟火”。
顾烟萝脸上的表情登时僵住。
“怎么,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徐允恭心中惶然。
顾烟萝颦起秀眉儿,凝注夜空。“徐大哥,不要把我想得太美好。事实是,我已过早的食尽了人间烟火。如果你知道,我曾经遭遇过什么,就会换上另一种眼光来看待我了”,这话说得很坦白了,也道尽了心中的悲苦。
徐允恭轻抚着她被风吹散的秀发,轻轻在她耳根子说道:“你的过去与我无关,我不问过去,只在乎你的现在和将来。”
徐允恭说得情真意切。顾烟萝两道清澈的眼神凝注他脸上,沉吟不语。
徐允恭轻轻吁了口气,想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她却退避了。身在冰牢绝境时,浑忘了俗世的忌讳。但现在,重重顾虑如汹涌的潮水再度将她湮没,让她难以面对他的深情。
徐允恭无奈地垂下手臂,却不肯放弃地紧盯着她的眼睛。
顾烟萝一径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开口说话。四周安静极了,除了拂过树梢的风声,就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久久,她终于听见他低沉如叹息的声音响起:“小萝,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对我卸下心防?”
顾烟萝逃避的转身欲走,手臂却被徐允恭紧紧握住。“回答我!”他的眼神诚恳,语气不容置疑。
“你放开我,”顾烟萝几乎是哀求的低嚷,“放我走吧,不要再让我不舍和难过”。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呼号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这惨厉的呼号声在静夜里听来更使人惊心动魄,不寒而栗。
“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顾烟萝趁机飞也似的跑了。徐允恭摇头苦叹,也紧随其后而去。
是玉垒郡主居住的东院厢房着了火。烈焰烧炽了东院上空。没有人知道这场火灾是怎么开始的,它来得突然,又在夜黑风高时分,令人措手不及。火苗蔓延的速度太猛太快,加上东风助虐摧扇,当值夜的守卫发现时,厢房已经被熊熊大火吞没。守卫冒死冲进火海,将睡在里间床上的玉垒抱了出来,她已经被火舌舔得皮焦肉绽,全然没有生命迹象了。居住外间的丫鬟晓雁也未能幸免,主仆二人一同丧生。
府中的人都被惊醒赶来了。朱棣冲到女儿身前,他的脸色煞白得可怖,“玉垒、玉垒”,他疯狂地摇撼着她,呼唤着她,但那具被烧焦的小小的尸体毫无反应。
徐贞静弯下腰来,一手搭在朱棣肩上安抚他,“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啊”。
朱棣凶暴地拂开徐贞静的手,他一下子就暴跳起来了,他的眼白涨成了红色,他的嘴唇也毫无血色,他用力的、狂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徐贞静痛得倒吸着凉气。
朱棣咬牙切齿、悲愤万状地怒吼:“节哀?你居然要求我节哀!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女人,难道你一点都不哀伤吗。又或者,你根本就是幸灾乐祸!”
徐允恭重重钳住了朱棣的手,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放开我长姐!女儿被烧死了,是你这个当父亲的爱护不周,你自己不好好反省,迁怒我长姐算什么本事!”
朱棣的眼珠突了出来,声音像爆竹般炸开,“你长姐向我承诺过,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玉垒,可是她做到了吗?”他忽然仰头狂笑,泪水从那男性的、坚强的眼睛里滚落了出来,“徐贞静,我太高估了你,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你的鬼话!”他暴戾地猛摔开徐允恭的手,就像一只会吃人的野兽般狂皋:“滚,统统都给我滚——”
“长姐,我们先走吧,让姐夫冷静一下”,徐妙锦柔言安慰。
徐贞静呆呆地站着,恍若未闻。绿杨也上前来,与徐妙锦一左一右将徐贞静搀走了。
徐允恭愤愤然的也要离去,一转头,发现顾烟萝正伏在一株槐树上重重喘息,双手无力的攀着枝干,晶莹的泪珠顺着她惨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小萝,你怎么啦?”徐允恭伸手爱怜地抚上她的脸颊。
“火,大火……”顾烟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软软往下沉,她昏倒在了徐允恭的怀里。
回房后,徐贞静就缩到床上,用手抱着膝,把下巴放在膝上,就这样呆呆坐着,呆呆想着。
徐妙锦抬眼望着绿杨,道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我这次来,发现姐夫对姐姐,好像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了”。
“四小姐也看出来了”,绿杨一下子来气了,“还不是那个死鬼谢凌儿闹的,活着的时候搞得整个王府鸡犬不宁也就罢了,死后还阴魂不散,那个玉垒也不是东西,死了活该!”
“绿杨!”徐贞静喝止,“这话若是被王爷听见,对我的疑心必将更重”。
徐妙锦走到长姐身旁坐下,“怎么,姐夫怀疑你……”
徐贞静沉沉太息,“我和王爷的感情一直很好,虽然那谢凌儿是个狐媚子,从丫鬟变成侍妾后整日挑拨,想要离间我和王爷的感情,但王爷也从未冷落过我。只是一年前凌儿突然暴毙后,王爷对我的态度就变了,他或许怀疑,凌儿的死,与我有关”。
绿杨接口道:“王妃出身显耀,又为王爷生了三个儿子,她在王府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何必跟一个下贱的狐狸精计较,自降身份。王爷居然怀疑谢凌儿的死与王妃有关,实在太气人了!”
“凌儿死时已有近六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也难怪王爷震怒。我知道王爷曾暗中调查此事,但因查无结果只能作罢”,徐贞静眉锁幽怨,“现在玉垒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
徐妙锦问道:“那个谢凌儿,是怎么死的?”
徐贞静摇头道:“不知道。一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那日晚膳后她就回房歇着了,晚些时候忽听说凌儿腹痛腹泻不止,大夫赶到时,她已经咽气了。大夫怀疑凌儿吃下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但是那晚大家在一块用餐的,如果食物中有毒,不可能其他人都没事,单就她一人中毒。所以这事也着实蹊跷。”
那边厢,徐允恭将昏倒的顾烟萝抱回房中,放在床上,刚拉过被子想为她盖上,顾烟萝已悠悠转醒了。她欠身坐起,玉容寂寞泪阑干。
徐允恭心里一紧,伸手拥住了她。顾烟萝头痛心悸难忍,将头倚在徐允恭的肩上直喘息。
“小萝,没事了”,徐允恭抬手轻拭她腮边的泪滴,“我猜想你一定有什么与大火相关的惨痛记忆,但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果有什么不能忘却的痛苦,让我替你分担,陪着你一路走下去,好吗?”
顾烟萝凄然摇头,“我的痛苦,没有人能够分担”。
徐允恭不希望她再纠结于过去的种种,便话锋一转,问道:“你会验骨,那应该也懂验尸吧?”
“验尸?”顾烟萝有些错愕,“难道是关于郡主的死因……”
徐允恭点头道:“听燕王的语气,是对长姐有怀疑。不管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我都想要弄个明白。”
四更时分,王府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徐允恭和顾烟萝悄悄来到停放玉垒和晓雁尸体之处。徐允恭点燃一支蜡烛照明,顾烟萝将覆盖在玉垒尸身上的白布揭开,仔细检查。
“死者并非被烧死,而是死后被焚尸的”,顾烟萝缓缓起身,道:“凡生前被火烧死者,其尸口、鼻内有烟灰,两手脚皆拳缩。缘其人未死前,被火逼奔争,口开气脉往来,故呼吸烟灰入口鼻内。若死后烧者,其人虽手、足拳缩,口内即无烟灰。郡主的情况属于后者,可见是死后焚尸所致。”
“你是说,在火灾之前,玉垒就已经死亡?”徐允恭问。
“正是”,顾烟萝说得十分肯定。她又检验丫鬟晓雁的尸体,得出了不同的结论,晓雁的尸体口鼻内有烟灰,两手两脚都拳缩。这就证明,晓雁是被活活烧死的。
徐允恭眉头深蹙,“我听府里的人说,玉垒因为怕黑,有点灯睡觉的习惯,有可能是纱灯内的蜡烛倒下燃烧,继而引发火灾。但是如果火是从里间燃起,在外间的晓雁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出来呼救。她居然直到整座厢房都成了火海也没有逃出来,活活被烧死在里头,实在令人费解”。
“如果是有人下药致晓雁昏睡,然后纵火,这就说得通了。她睡得很沉,终于惊醒后挣扎着想要逃生,但已经来不及了”,顾烟萝脸上闪掠过一抹讶异的神色,“难道说……”但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王妃温婉和善,不像是那样的人。而且郡主只是个小孩子,犯不着痛下杀手”。
徐允恭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朱棣此时就站在门外,徐允恭和顾烟萝的对话,他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朱棣的脸色如同那墨黑阴沉的夜空,冷冽的目光散发着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