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光荣与梦想:中国公学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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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梁启超:大学的梦想与实践(3)

罗素的每一场演讲,都受到了国人狂热的追捧。上海的《申报》《时事新报》等连篇累牍地刊登罗素的行程,报道其演讲的内容。据说,当时正在上海逗留的孙中山也受到了这股热潮的影响,打算邀请罗素去赴晚宴,但由于罗素离沪而作罢。

罗素抵达上海后,全国各地的学术团体都争相邀请他前往讲学。在主办方的安排下,罗素先后又到杭州、南京、长沙等地,一路走,一路讲,均大受欢迎。在长沙演讲时,湖南省长兼督军谭延闿亲自出面宴请罗素,并再三挽留罗素多停留几日。但罗素当时急于到北京大学讲演,便婉言谢绝了。

终挂大学招牌

梁启超、张东荪等人一手策划的罗素中国之行,是研究系介入社会教育事业、面向国际学术界的一次精彩亮相。而由他们接掌的中国公学更是巧借东风,扶摇直上,成为最大的赢家。

1921年春,因刘秉麟留学英国,张东荪正式接任中国公学教务长一职,但入校之初的经历并不愉快,遇到了校内旧有势力的阻挠,一度引发风潮。

不过,好在有梁启超的大力推荐和幕后支持,此次风潮很快平息。在张东荪操持下,中国公学迅速完成学制变更,“课程内容逐渐改革,中学实行三三制,商科亦分银行、会计、秘书、贸易各门讲授,以期实用”16。

1921年9月12日,经过全面整理的中国公学行开学礼,王敬芳、蒋百里、胡汝麟等到场演说。当然,这场开学礼的主角是张东荪。

具体的办学理念,张东荪已是考虑再三,显然成竹在胸。在这次开学演讲中,他重点讲了三个要点:

第一,鄙人以为学校为社会的制度之一,不仅为教育机关,真正的德穆克拉西必建筑于乡村等小组织,小组织之中心必在学校。盖学校一方面造就新人物,他方面则使已得知识者得更深之研究,可见学校乃文化之总汇、知识之泉渊,不仅使文化不断,且使其继长增高。若将学校单纯视为教育子弟之所在,则未免太轻视矣。

第二,鄙人以为中国现行学制过于机械性,故所造就者多为废物,夫所教育之人不能在社会上取得活动有为之地位,则必系教育方法有误。故鄙人以为改造社会,与适应社会,为一事之二方面,并非截然两物,若新人物在社会上其才力不能取得有力的地位,则社会又焉能改造。平心论之,今日中国之社会隙罅甚多,若有才能,不患无以自见,故所谓适应,实兼有创造之义,因此决定改学科制,发挥个性,并注重职业。

第三,鄙人以为学校内部组织,必以教员之集合的精神为主体,务使学校等于学术研究会,而学生应于保育的精神下实行自治。

开学翌日,校长王敬芳即布告全校,授权张东荪代行校长职权。由此,张东荪便积极开始进行教育改革,聘请国内名师到校任教,并请好友舒新城主持学制改革。办学的目标,是兼顾高中的同时,尽快将公学升格为大学。

1922年春,研究系的另一名干将张君劢(原名嘉森)自德国归来,梁启超、张东荪等人便第一时间邀请他加盟中国公学,并准备将代理校长之职相让,让其放手筹办大学。

一开始,张君劢还踌躇满志,即便私人生计全恃借债度日,却全身心投入中国公学事务,打算将原来的中学部改名为中国公学附设吴淞中学,迁往另外的地方,而在原址基础上将商科升格为大学。但很快,张君劢就感到事非所愿,力不从心,核心还是在于经费短缺:“至于接手公学一层,如不得二百万,森决不接手。以东南大学常年费四、五十万,同济约二十万,若中国公学并十六万而无之,则大学虽开,决不能办得有声色。”17

这还真难坏了梁启超一班人,顿觉当初接手中国公学确有考虑不周,“前在天津所商公学办法,纯粹为一种章程学制问题,而物质上之准备,原来并未将现状十分考察”,由此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最后,由蒋百里提出三点建议:一、由福中公司担保,借款六万,作为新建校舍之用;二、催促政府尽快兑现元年六厘公债承诺;三、继续聘请张东荪担任教育长或所谓科长一职。

从后来的情况看,经费问题似乎解决得并不理想。张君劢眼见大事难成,遂又将重任交还给张东荪,另谋高就去了。而张东荪其实也早已是焦头烂额,心生退意。这时,恰逢与张东荪颇有交情的学者陈筑山由美国归来。陈筑山是贵州贵阳人,1913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科专门部学习,后又到美国考察两年,与张东荪在“社会主义论战”中曾有良好互动。于是,王敬芳又请来陈筑山,聘其担任代理校长,继续筹办大学。

苦心人,天不负。1922年秋,教育部传来好消息:令准中国公学商科专门升格为大学。经过多年努力,中国公学终于挂起了大学的招牌,总算圆了梁启超等研究系同人酝酿多年的一个梦。

到了第二年夏,由于商科大学“来学者日盛”,“势不得不力图扩充,又因添办高级中学,吴淞校舍实不敷用,故将商大迁移上海”。大学迁往上海后,租定静安寺路赫德路(今常德路)转角一所大洋房作为校舍,于1923年9月开学。

而已经选择离开的张东荪,其实一直未能彻底脱离中国公学事务。1924年3月27日,张东荪致信梁启超,继续为中国公学争取基金:“筑山因公学分淞、沪两校,精力不及兼顾,屡与荪商,欲荪任沪校,即专办商科是也。筑山为此提议,已多至四次,皆为荪所拒,惟近来荪意亦颇动,盖公学生命即在六万一事。此事若成,不但可办,且可办得格外出色,彼时吾辈在南方,左有自治学院,右有中公大学部,自可与北大、东南鼎足而立。否则若六万无着,则并现有之局面亦不能维持。故此事前提即全在六万一事。尚望先生以全力进行,非仅公学生死关系,实吾辈事业生死关系也。”这意味着张东荪决定重返中国公学。

4月3日,张东荪再度致信梁启超,谈的依然是公学基金问题:“故荪对于中国公学年息六万一事,认为十二分重要。盖此事若成,有许多人物可罗致也。”第二天,陈筑山也致信梁启超求助,恳请解决基金问题:“筑与东荪深谭数次,觉着公债保息事,大胆为公学生死之关头,而亦我辈对于国家前途所怀抱之成败。……保息事,极望先生出死力与商叔鲁,否则终成泡影,下学年公学便不知如何维持。”

对于他们寄予厚望的这笔经费,办理前景依然不妙。1922年,中国公学董事会就曾呈请政府依据元年国务会议原案,“拨元年六厘公债一百万元为补助金”,被财政部于1923年、1924年先后拨给公学整理公债票40万元。但由于此项债票未经指定的款付息,因而等于一堆废纸,全无价值。后来尽管领到一些利息,但毕竟是杯水车薪,而中国公学的日常运行,只能依靠校长王敬芳东挪西借,勉强维持。

为此,梁启超与王敬芳向时任财政总长王克敏(字叔鲁)几度争取,均告失败。1924年4月23日,梁启超无奈地给张东荪、陈筑山两人写信,大吐苦水:

公学保息,依现在情形,恐难办到(往后希望亦甚少),吾为此事及报馆事与叔鲁曾三度言之(公学暑校事,现时亦难回答,因内人之病,西医早宣告不治,现亦无甚起色,恐夏间决不能离家南下),毫无着实结果,抟沙为公学事几与彼挥拳矣。仰面求人,总不足恃,徒怄气奈何。18

言语之间,颇含沮丧之情。

即便如此,梁启超、张东荪等人并未完全泄气。中国公学经费百般困窘的时候,梁启超曾拿出《中国历史研究法》的千余元稿费,以作应急之用。而张东荪则不忍见陈筑山抱病独撑大局,两地奔波,遂重返中国公学。1924年夏,中国公学董事会决定废除代理校长,改设学长制,协助校长总揽全校大政,并推举张东荪任商科学长,陈筑山则专办高中。

本想梅开二度,只可惜,这年秋,江浙战争爆发,吴淞校舍被浙军所占,“其时戎马纵横,师生星散”,不得已高中遂又停办一年。

到了第二年春,张东荪将商科迁回吴淞,“同时延约海外名彦,计划添设哲学、政治、经济诸系,期于一二年间陆续开办,酌采伦敦大学经济政治学院之制度”19,打算好好再弄一番动静,将中国公学办成中国第一流的社会科学大学。

在张东荪主持中国公学校务期间,广延名师,不拘年龄,不分党派及政治背景,凡是学有专长的,均大胆延聘。据粗略统计,共延揽包括留德归来的俞颂华,毕业于北京大学法科的郭梦良,师从马寅初、马叙伦等名家的王效文,留学美国康奈尔大学的高践四,留学英国剑桥大学的郭传治,留学法国巴黎大学的谢冠生等20余位名师,其中很多都是与研究系关系密切或在商科、经济科等方面颇有成就的一流学者。

对于张东荪主持的中国公学,受其聘请到中国公学任教的俞颂华曾回忆说:“他办学时候,据我所知道,有两大特色:一是毫无党派成见,专门聘请好的教授;一是积极充实图书设备,提倡自由研究的学风。这话是在那时中公毕业及读过书的校友都能负责证明的。所可惜的是,那时经费有限,而且他主持校政的时间亦不够长。不然,我相信中公一定能如北大和燕大一样有悠久的卓著的成绩。”20这也算是知人之论了吧。

当然,没有梁启超,就没有张东荪。作为中国公学的实际“掌舵者”,梁启超一直努力经营,呕心沥血,在苦筹经费无着的时候,曾拿出私人著作《中国历史研究法》的千余元稿费,作为应急之用。而对于中国公学的大小事务,总是百般筹划,尽力成全。可惜的是,1923年之后,梁启超身体每况愈下,且兴趣转移,已无精力再更多过问中国公学事务,而将之全盘托付给张东荪等人。

1927年4月,北伐军进占上海,张东荪被“目为学阀,加以通缉者,不止一次”,只得逃到租界避祸。而中国公学则由国民党认可的何鲁接手。

从此,中国公学结束了轰轰烈烈的研究系时代。一年多后,梁启超因病在北京协和医院溘然而逝,只留下无数传奇,任后人评说。

1 梁启超:《记东京学界公愤事并述余之意见》,见《近代中国教育史料》,第一册,上海中华书局1933年第3版,250页。

2 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4月第一版,577页。

3 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580页。

4 梁启超:《吴淞中国公学改办大学募捐启》,《梁启超全集》,第四卷,北京出版社1999年7月第一版,3064页。

5 蒋百里致张东荪函,见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593—594页。

6 《爱智会之成立》,转引自左玉河《张东荪传》,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5月第1版,14页。

7 张东荪致张君劢函,《解放与改造》第二卷第十四号,1920年7月15日,18页。

8 张东荪致蒋百里函,见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594—595页。

9 张东荪致梁启超函,见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651页。

10 冯崇义:《罗素与中国》,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2月第1版,99页。

11 张朋园:《梁启超与民国政治》,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7年8月第一版,139页。

12 《引领青年思潮 讲学社简章现身梁启超专拍》,东方网,2012年10月19日。

13 彭鹏:《研究系与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中山大学出版社2003年5月第一版,72页。

14 罗素:《罗素自传》,第二卷,商务印书馆2003年10月第1版,184页。

15 《罗素在沪之讲演》,原载《晨报》1920年10月17日,转引自曹元勇《通往自由之路:罗素在中国》,江西高校出版社2009年5月第1版,149页。

16 《(中国公学)史略》,见《近代史资料》第69号,145页。

17 张君劢致梁启超函,见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614页。

18 梁启超致张东荪、陈筑山函,见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653页。

19 《(中国公学)史略》,见《近代史资料》第69号,146页。

20 俞颂华:《论张东荪》,《俞颂华文集》,商务印书馆1991年2月第1版,322—323页。

梁启超为中国公学纪念刊题字。

图为罗素,他来上海的第一站便是中国公学。

图为张东荪,他与梁启超在办学理念、政治理念上颇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