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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国耻家愁多事之秋(2)

“可我爸爸的死毕竟是与孩子他妈有关呀,要不是她顶撞那几句,怎么会有这种结果?”“事情既已出现,何必那么认死理儿,难道死了一个还非要再搭上一个不成?依我说最要紧的是躲过官府询查这一关。从现在起就封锁消息,要统一口径,就说是老爷子因摔跤而死,别的一概不提。我马上安排人去给亲戚家送信,别的事也不用你管,你只要做到守口如瓶就好。”安文忠:“唉,事已至此,只好按您所说去做。大爷和三叔家来人询问我爸爸的死因,我就这么说。”正说时,安瑞章的哥哥和三弟进了院子,跪在灵堂前大哭起来。大爷和三爷两家都得过二爷安瑞章的好处,此时就格外念叨安瑞章的恩情,哭得也格外伤心。

三爷已经得知二哥的死与大侄媳妇有关,便不依不饶,闹起灵堂来。

三爷很生气,厉声指责安文忠:“你身为长子,是怎么做的表率,是怎么管教的媳妇!啊?不守孝道就是大逆不道!你那个媳妇竟敢顶撞公公,要不是跟她生气我二哥能死么?这哪里还有孝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二哥死得冤,我得替他申冤,去天津县衙告你们!”赵氏闻听此言,吓得脸都变了颜色,浑身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柳霞更是吃惊地看一眼安文忠,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事一出,可急坏了王金甫。王金甫来到三爷面前,轻声劝告:“三爷息怒,三爷您别急,千万别闹,杨柳青出个安文忠不容易,新疆的文丰泰也离不开他!安文忠要是坐了大牢,那代价可就太大了。三爷,您快坐下消消气。”三爷越发耍起横来:“我管他文丰泰不文丰泰,我非去告不行!”王金甫以攻为守,口气马上强硬起来:“三兄弟,咱是长辈,说话办事可要稳住了,不能听风就是雨。你告什么告,没弄清是非曲直张嘴就来!你跟安瑞章是亲兄弟,你能亲得过我去吗?俺们哥俩的关系比你亲多了,天天长在一块儿,他的事我最清楚!他身体不太好腿脚不利索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摔跤在所难免。这种小事也值得你去告状?”三爷强硬地:“你是外人,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文忠,你实话实说,你爸的死到底与你家里的有关没关?”安文忠很为难地看看三叔:“我不知道,刚回到家。”王金甫急忙替安文忠解围:“文忠回来时已经搭好了灵堂,你让他怎么说?”大爷此时出来说话了:“他三叔,你就别难为文忠了,就让你二哥入土为安吧。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你闹个什么劲?”王金甫把大爷拉到一旁悄悄说:“老大哥,我一直给三兄弟留着面子,他却没完没了。

其实,瑞章的死跟他才最有关系。瑞章跟大儿媳妇说好留出十两银子买布料做衣裳的,却被三兄弟要了去。大儿媳妇早晨去拿银子,被告知银子已被三叔拿走,就因为这,大儿媳妇说了两句不高兴的话,仅此而已。这事的起因其实是在老三那儿,我要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质问三兄弟,只怕他面子上不搁。这样吧,大哥你悄悄跟他说说这个实情,让他别再闹了。把文忠抓进大狱,对他有什么好处,文忠今后挣不了钱,谁还接济他。”大爷听得连连点头,答应去说服三兄弟。老哥俩在那边嘀咕了半天,最终安老三总算偃旗息鼓不再闹了。

哪知,丧事还没办完,地保便带着官府衙役闻风而至,来到安家询问道:“谁是这家的主人?出来回话。”有人赶紧传来安文忠。地保问:“安瑞章是怎么死的?生前有什么病症?”安文忠惊得倒吸凉气,急忙回答:“我本人刚从新疆回来,到家后爸爸已经这样了。听说爸爸是摔了一跤,才身亡的。”衙役:“听说,听谁说?”王掌柜赶紧答话:“是我说。我与死者安瑞章是多少年的好朋友,死者天天去我的年画店闲坐。我们无话不谈。他本来腿脚就不好,今晨又突然摔了一跤,就一命归天了。这是实事,并无半点虚假。”文玺将备好的两包银子递给王掌柜,王掌柜立即将银子送给地保和衙役:“这是一点小意思,请二位买酒喝吧。这里正忙,就无法奉陪了。”二人接了银子,也就不说什么,转身离去。

安瑞章的丧事得以顺利进行。当棺材放进土坑时,执事人命孝子们都抓土向坟坑中扔,然后才是其他人添土。新坟很快堆起,众人撤离。

走在路上,王金甫悄悄对安文忠说:“此事只怕不算了结,官府肯定还要找你的麻烦。

他们不是为别的,是看中了你腰包里的钱,如此吃钱的大好时机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你最好是快回新疆,事大事小,一跑就了,不跑很难了断的。”安文忠点头道:“还是大伯想的周到,我会尽快准备。”赵氏如受惊的小鸟,总是嘀嘀咕咕、唯唯诺诺,头都不敢抬。她的确是个没见过世面、经不起风浪的人。安文忠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很心疼,安慰她说:“事情已经过去,你就别再害怕了。”赵氏委屈地哭道:“我后悔,早知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说那句话。我最怕官府抓你,要是真的把你抓走了,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啊。”安文忠:“行了,没事了。王大伯说得对,只怕地保和官府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还会找我的麻烦。”赵氏突然坚强起来:“你快走!快回新疆,别再回来了。官府要抓人就让他们抓我!”安文忠一震,睁大眼睛看着夫人,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你让我去新疆别再回来?”赵氏点头。

“你说官府要抓人就抓你?”赵氏点头。

安文忠长叹一声:“你就没想跟我一起去新疆?”赵氏坚决地:“你让我跟你去新疆?我宁可死在家里也不去!”赵氏的回答令安文忠很失望,便逗趣说:“你再不跟着,我到新疆可要娶个小了。”赵氏冷冰冰地回道:“你甭吓唬我,你娶我也不去,我就是不离杨柳青!”安文忠无奈地摇摇头,唯有唉声长叹。

安文忠临行前到柳霞家去了一趟,对乔老大说:“干爹,我就要回新疆了。您好好保重。”乔老大哇哇着,用手比划着,显得很激动。

柳霞催促说:“你呀,晚走不如早走,省得夜长梦多。一旦官府通知不许走,可就走不了了。”安文忠说:“我明天起早悄悄离开。大虎不在,是不是去天津了?”柳霞:“是,跟他三舅一块儿走的。”安文忠:“好,大虎有志气,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等长大了,历练出来了,我给他一摊儿让他自己干,让他独立掌门。”柳霞听了感激不尽,笑眯眯地看着安文忠,有点儿扭捏。这一美好形象使安文忠想起那些十分珍贵的过去,在水边,在船上,在文昌阁旁,在杨柳树下,那些幸福而又甜蜜的情景令人神往。安文忠不觉面红耳赤。

“哥,我送你一样东西。”“哦?又送什么?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你伸出手来,闭上眼睛。”安文忠别提心里多甜美了,这种浪漫情调是早已久违了的,没想到今日还能品尝。安文忠按照柳霞的要求伸出手,闭上眼。他觉得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到手上,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一双结结实实硬硬朗朗的千层底布鞋。安文忠左看右看,高兴得不得了,马上穿在脚上。他万没想到竟这么合适,便奇怪地问:“喂,你没量过我的脚样子,怎么这鞋却分毫不差?你真神了!”柳霞娇媚地一笑:“神什么呀,我就是我,不过是多用心罢了。上一次你到这儿来,脚印留在了院里的湿地上,我看到后心中一闪念,找块布就把脚印描了下来。为了这双鞋,我可没少费工夫,熬糨糊,打夹子。打夹子没用破布衫,用的都是新布。纳鞋底用的细麻绳,是我亲自选的好麻坯,亲自纺的细麻绳,均匀着呢,有一点不均匀都拆了重纺。纳这双鞋底最上心,一只鞋底三百八十六针,针针都深深勒进鞋底里,勒得手指肚儿总是一红一白的。

但愿这双鞋能陪着你走进西大营,走遍新疆各地,能保佑你永远平安。”安文忠很激动,他是多么想握一握那双做鞋的手,吹一吹那被勒的手指肚啊!但他没有,他竭力控制住宣泄感情的欲望,深情地说:“柳霞,我的好妹子,你的心意我知道。唉,没有办法,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好在日子好过了,吃穿不愁,大虎也已经成才,就凑合着过吧。你放心,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有个柳霞妹子。你送我的鸳鸯红肚兜我还存着呢,这双鞋我更会珍视,决不会把它穿烂一扔了之。我会让这些东西永远陪着我。”柳霞听安文忠如此说,真是悲喜交集,深情地看着他,泪花闪闪,却又有抑制不住的甜蜜的笑。柳霞说:“我已经很知足了。你是干大事的人,心里不能有太多的杂念。我不要你总想着我,我只要你好好照顾自己,你能一生平安,我就高兴。”安文忠再一次向他们告别,出门而去。

戈壁滩上,骆驼队在行进。安文忠一路无精打采,很少说话。

杨忠注意到安文忠的不快,但没问。

骆驼队在大草地里时隐时没。杨忠继续注意着闷闷不乐的安文忠。他终于憋不住,开口说:“安掌柜,你的心事太重了,不必这样吧。常言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就不要再为你父亲的事悲伤了。”安文忠长叹道:“都说‘祸不单行’,真不假呀,我这不舒心的事都赶到一块儿了。国事家事,全没有好消息。协饷减半,空放了一半骆驼。海军被日本人打败不说,挨打后又赔人家那么多银子,又割让台湾!唉,真窝火,真堵心!这已经够烦了,谁知回家后,头一眼见到的竟是家门口挂白幡。还有呢,唉,没法说。”杨忠:“你可要想开了,不能心里总搁着这些事。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一爽万事都跟着爽,心里总别扭,说话做事能做好吗?做不好可不就要祸不单行?安掌柜,想开些吧,别把郁闷带进新疆。”安文忠:“谢谢,谢谢。”骆驼队进入古城子文丰泰货栈,安文庆立刻招集人卸货。安文庆问:“大哥,这次来货怎么这么少?”安文忠:“国库里缺银子,协饷被减半,货当然就要少一半啦。”安文庆见大哥不对劲儿,又追问:“大哥,你怎么了,那么不高兴?”安文忠:“一会儿告诉你。”说罢,快速走进库房。安文庆只好跟进去。

货都卸完后,文庆锁上库房,与大哥来到房间,又问:“大哥,到底怎么了?”安文忠突然哭道:“四弟呀,咱爸爸去世了。”安文庆吃惊地:“啊!咱爸爸去世了?怎么回事?”安文忠:“唉,因为三叔找咱爸要银子过年,你大嫂顶撞了几句,咱爸生气,又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就这么没了。”安文庆哭道:“这事不怨大嫂,就怨三叔,他总去耍赖要钱!都是咱爸惯的!”两兄弟哭过一阵,安文忠说:“我不能再回家了,下一次我让你二哥回去办货。我负责管理新疆的京货店和办回货,你二哥来回跟骆驼队运输,你三哥负责管理天津货栈,你就在这儿负责管理这个货栈。这样,咱们弟兄四个都有了重要差使。”安文庆:“是,我听大哥安排。”安文忠:“把账本拿来,我看看。”安文庆急忙拿出账本。

安文忠翻看,夸道:“啊,好,四弟写一手好字,真漂亮,又清楚又干净。”安文庆嘿嘿笑了两声。

这时,山西客商马掌柜突然推门进来,哈哈大笑说:“天津老客,咱们又见面了。”安文忠回头一看是马掌柜,高兴地拉住老朋友问长问短。马掌柜说:“我的家眷已从山西搬到乌鲁木齐,就在南关二道桥东的南市巷子。怎么样,你哪天去寒舍做客?”安文忠很高兴,笑道:“马掌柜你真有能耐,居然能把家眷也搬到这里来。”马掌柜苦笑道:“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不是在向你学习嘛。我在新疆一直没有零售的商铺,所得利润就差大发了。现在,我也置办起商铺,为了生活和经营上的方便,不得不把家眷搬来。”“哦,是这样啊。你们全家人能生活在一起,这真是一件喜事呀。”马掌柜甜蜜地笑道:“天伦之乐嘛。金银财富,其实那都是身外之物,人世间唯有亲情才最珍贵。你看,话题越扯越远了,还是说说这里的事吧。我的货本来是存在你货栈里的,文庆说你的货很快就到,让我快运走,我紧赶慢赶总算给你腾清了,可你的货却少来一半。

你说说,我这不是瞎忙了嘛。”安文忠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事不怪四弟,四弟不知道北京协饷减半的消息。”马掌柜哈哈笑道:“你就知道了?没到北京前,你也不知呀。这事不能怪四弟,更不能怪你,应该怪谁,你心里清楚。”安文忠一听这话,感觉有些意思,便问:“北京的事你也知道?”马掌柜:“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甲午海战战败,跟小日本签了《马关条约》。这一签,可是签下了奇耻大辱啊!台湾岛被割让给小日本,要赔付两万万两白银的战败款,还要开辟多个通商口岸供日本人经商。安掌柜,你说咱这泱泱大国,怎么就敌不过一个小小的日本呢?”安文忠不无忧虑地:“中国人从此可能就要灾祸不断了!”

“不会吧,中国那么大,谁有本事吞下去,也就是割点地、赔点款吧。”安文忠:“就怕割地赔款之风大兴起来。外国列强见打败中国后战争费用可以全由中国拿,额外还有很大赚头,谁不眼馋?战争生意发得最快!只怕中国从此会陷入灾难深重的深渊中。长此以往,必会造成国衰民弱,到那时更加没有抗击外敌的力量。果然那样,离亡国的日子就不远了。这么大的事,怎能不急不火!”

马掌柜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远,有见识。照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一只狼得了好处就会引来一群狼。”安文忠:“但愿新疆不出乱子,咱们能平安做生意。要能这样就知足了。”马掌柜连连称是。临别时,马掌柜再一次邀请:“安掌柜,我与你一见如故,非常希望你去我家做客,我们再好好交谈交谈。”安文忠:“马掌柜如此盛情,我一定去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