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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灵机动协办饷银(3)

王掌柜赶紧摆手:“这可不行,你这是买卖。你要是见了熟人就不要钱,得,明天你就干不了啦。来,规规矩矩地称分量,规规矩矩地收钱。”柳霞只好照做,红着脸把钱收过来:“大伯,您慢走。”王掌柜笑呵呵地:“哎,好嘞。”王掌柜走后,来了一个穿绸缎的阔少。阔少伸手就去捏五香豆,放进嘴里边吃边说:“啊,真好吃。”柳霞向他笑笑:“多谢您夸奖。您要多少?”阔少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继续捏五香豆,等一会儿才说:“说实话,我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往后我就要吃了。唉,就冲你这漂亮脸蛋儿,我也得买。”柳霞马上掉下脸来,把秤往那儿一扔:“说什么呢!想冒酸气回家跟你姐姐妹妹冒去!”阔少一愣,马上又满脸堆笑:“啊,你还挺厉害。我不说别的了,你给我称十文钱的五香豆。”王掌柜正在爱竹斋年画店吃五香豆,安瑞章进来了。王掌柜赶紧说:“哟嗬,你真有口福,来的正好,快来尝尝柳霞做的五香豆。”安瑞章:“我看见柳霞在那儿卖呢。唉,多好的孩子,混来混去混到这个份儿上,我看着心里就不好受。”王掌柜:“柳霞倒是挺要强的,这五香豆做的不错。听说她煮了五锅才调出现在这个味儿来。”安瑞章叹道:“这都是命逼的,不干怎么办?要是能嫁给一个好人家,哪用她这么年轻就抛头露面去闯生活。”王掌柜:“都怨那个乔老大,要不是他从中捣乱,柳霞要嫁给文忠,她何必这时候犯那么多难。不过,看柳霞这聪明劲儿和闯劲儿,她还真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头儿。她那个五香豆的小摊要是干红火了,会比我这个年画店收入都多。”安瑞章:“柳霞人精明,有冲劲儿,这都没问题,我担心的是她太年轻,模样长的又那么好,站在大街上卖东西,时间长了怕出别的事。”王掌柜:“那又有什么办法,柳霞是家里的顶梁柱,爸爸瘫痪在床,儿子又那么小,她不出来谁出来?唉,没有别的辙,咱们勤关照点也就是了。”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已到腊月里。三九的天气冷得很,为给五香豆保温,柳霞给木桶做了个棉套。柳霞也穿得很厚,棉袄棉裤棉鞋棉袜,浑身几乎被棉花包裹了起来。手和脸仍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没人买时,她就把手揣进袄袖里,时而又抽出去捂耳朵和脸蛋。

有人来了,她没抬头看是谁,只见来者穿的是皮袍,很名贵的那种,镇上没有几个人穿得起。她张着冻麻了的双唇问:“您老买五香豆?”“买五香豆。”“您老要多少?”“全要,我包了。”柳霞一惊,啊?怎么还有这样的主儿?抬头一看,立刻呆在那里,冰冷的脸马上变得火辣辣。她变着调儿说:“哥啊,你,你,你总算露面了。”一语未了,眼泪便唰地涌出。

来者正是安文忠。安文忠看着柳霞那悲喜交集的样子,十分难过地说:“柳霞,你怎么干上这个了?走,快跟我回家去!咱不用受这个罪,一切有我呢!”安文忠的话像一把火一样燎了一下柳霞的心。柳霞受到很大刺激,多少年的委屈和悲愤突然都聚集在心中,那苦汁般的泪水便又一次奔涌而出。

安文忠看一眼悲伤中的柳霞,就不敢再看。未经柳霞同意,安文忠一把抓起木桶背带,提起就走。

柳霞只好跟随。就这样,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过冰河,向他们自幼生长的崔家胡同而去,向乔家的土房而去。

安文忠和柳霞走进乔家土屋。乔老大见进来的是安文忠,显得十分激动,歪着的嘴巴哼哼着要说话,还能动弹的右手撑着炕沿要起身,却起不来。

安文忠急忙上前阻拦他,握着他的手:“您别动,您好好歇着。”安文忠问柳霞:“上一次我来不是这样的?”柳霞:“着过一回急,病就加重了。身子不如以前灵便,说话也不如以前了。”安文忠长叹一声:“我说呢,砖房也卖了,又去卖五香豆。唉,上养病人,下带小孩,真是难为你了。”柳霞坚强地:“没事,我有钱,日子还过得去。”安文忠:“你就这过法?大冷天站那儿卖五香豆?你让我在新疆怎能安下心来。柳霞妹子,我已经有了主意,以后我要把你这个家管起来。”柳霞吃惊地:“别呀,那样不好,让嫂子知道了,你的家就乱套了。”安文忠:“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柳霞不明白,充满疑虑地看着他。

安文忠的回归,使全家人都沉浸在欢快之中。晚上,全家人围在一个桌上吃饭,其乐融融,充满幸福之感。安文忠抱着两岁的儿子,异常高兴地边吃边逗他玩,用翘翘的胡子扎他脸。

安瑞章吩咐着:“老四家的,给你大哥盛碗汤。”赵氏急忙起身:“爸爸,我来。他四婶,你快吃饭。”文庆媳妇却抢着去盛饭。

赵氏接过孩子:“你别舍不得撒手了,快吃饭吧,有你抱的时间。”安文忠叹道:“我才能抱几天,太有限了,明天我就又要去忙进货的事。”安瑞章:“回来也没个工夫说话,那边的生意怎么样?咱杨柳青去的大营客在那边怎么样?”安文忠:“哎,对了,爸爸不提我都想不起来。二丫头被抓进监牢了。”安瑞章一下停住吃饭,急问:“那边是怎么知道的?判的什么罪?”安文忠:“肯定是杨柳青人把消息传过来的,这里的官府又把海捕文书传过去了。不过,我已经把他保释出来,没事了。”安瑞章松了一口气,这才接着吃饭。

文玺媳妇抱着孩子吃饭不说话。文庆媳妇说:“三嫂,孩子给我,你快吃饭。”安文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便安慰说:“爸,下次我让文玺跟我回来,就不再回新疆了。”文玺媳妇显然一激灵,虽然没抬头,也是在注意听。

安瑞章问:“文玺怎么了?”安文忠说:“没怎么,三弟干得很好。咱家的生意很火暴,这一次是六百驮货,可能很快就会长到一千多驮。这么大的进货量,以后靠我来到现抓已经不可能。我想在天津北大关附近设一个咱自己的货栈,让文玺回来管理货栈,平时就进货存货,等我来时就不抓瞎了。

从新疆来的回货也不用急于出手,可以存到咱自己的货栈里慢慢去卖好价钱。下一次老四两口子跟我去新疆,在古城子管理那头的货栈。两头都有自己的货栈后,咱这买卖就更好干,利润就更大了。”安瑞章很高兴,笑得很开心,端起酒杯说:“好,文忠你真有心路,真能干。来,跟你爹干了这一杯!”安文忠也很高兴,杯中酒一饮而尽。

安瑞章又说:“人手不够好说,你的那些叔伯兄弟们也能给你帮忙。”安文忠答道:“我想着呢,以后会把他们都派上用场的。”吃过饭,安文忠喊:“爸,我有事跟您商量。”安瑞章来到自己屋,问是什么事。安文忠说:“乔老大病得很重,下不了炕,说不了话,柳霞的儿子又小,她的负担太重了。我想不让柳霞再去卖五香豆,就在家里伺候这一老一小,生活费用由咱家出。”安瑞章倒吸一口气:“养她们一家三口是养得起,可就是不好说呀,名不正言不顺呀。

街坊邻居问了,你凭什么养她?这怎么说?”“我就是要跟您商量这事,要想名正言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认乔老大是干爹,柳霞就是我妹子。我管的是干爹和妹子,不就名正言顺了嘛。”安瑞章还是犹豫:“就怕你家里的不高兴,她的妈妈例儿很多,不是个省油的灯。”安文忠:“不能考虑得太多,还是帮柳霞要紧。您也常说柳霞是个好人,她如今落难了,咱又过得这么好,不帮她心里怎能过得去呀。您要是同意,我就去找王大伯,让他作证,明天晚上在柳霞家摆一桌酒宴举行个简单仪式,这事就算定了。爸,您看行吗?”安瑞章叹口气:“唉,就这么着吧。”文忠高兴地:“谢谢爸!爸爸也是菩萨心肠,仁义善良。我一直跟爸学呢。”第二天晚上,安文忠果然如约而行,在乔老大的土炕上摆满了一桌子酒菜。安瑞章、王金甫、乔老大、安文忠和柳霞娘俩都在座。

席间,安文忠亲自把盏给三位老人满上酒,然后说:“王大伯,您是我爸多年的亲密好友,也是我十分信赖的长辈。今日把您老请到这里来,只怕不说您老也已经明白,乔大伯是我们安家祖祖辈辈的老邻居,上些年养船时又很照顾我们安家。我与柳霞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分投脾气,也可以说很要好。如今乔大伯百病缠身,柳霞落难,我们安家不能看着不管呀。可是,无亲无故地管起来又不方便。我想请大伯您做个证人,今日我要认乔大伯为干爹,认柳霞为妹子,只有这样,以后管起他们来才名正言顺。”听了安文忠的话,王金甫很激动,颤抖着说:“文忠啊,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你是既要帮助他们一家老小,又要不给他们招惹非议,让他们能堂堂正正做人。哎呀,柳霞姑娘虽说吃了不少苦,这一辈子能遇上你这个哥哥也算值了。文忠啊,咱中国人有句老话,叫‘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这两点你都做到了。贫穷时你穷得有骨气,刚刚富裕了你就想着伸手帮助有困难的人。你不光给赶大营的大营客做出了榜样,你正直磊落的品质也为咱杨柳青人树立了榜样。好,我愿意当你认干爹和妹子的见证人。今后你们安家对乔家的一切帮助都会是理所当然!”“好!谢王大伯。这第一杯酒,我先敬大伯您。”安文忠一饮而尽。王金甫看着安文忠如此豪爽,十分高兴,也将酒杯端起一口喝干。

安文忠这才正式认乔老大为干爹。他郑重其事地喊了声:“干爹,我安文忠今后就是您老的干儿子,有什么吩咐差遣您老只管说,儿子我一定想尽办法做到。”安文忠说罢,规规矩矩地给乔老大磕了头,然后又端起酒杯,亲自送到乔老大手里,“干爹,我敬您老一杯,祝您身体早日康复。”乔老大欢喜得不得了,因为嘴歪只是啊啊说不成话,却能接过酒杯把酒喝下。

安文忠又对柳霞说:“妹子,今后,你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也是你的爸爸,趁今日这个场合,你就把这个爸爸也认了吧。来,咱哥俩敬这个爸爸一杯酒。”这是柳霞万没想到的,她既慌张又惊喜,红着脸喊安瑞章一声爸,又学安文忠的样子给安瑞章磕头。安瑞章似乎也没有这一精神准备,只见他很激动,急忙去扶柳霞起来,动情地说:“好孩子,让你受了多少苦啊。唉,都怨当初咱们穷,要是这工夫,你不早就成了俺们安家的儿媳妇了。阴错阳差的,让你遭了这么多罪。”这句话不要紧,一下捅漏了天,柳霞突然放声大哭,悲悲切切凄凄惨惨。乔老大也很伤心地流下了泪,那只能动的右手在腿上不住地抓挠。

安文忠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一切,实难控制那永不轻弹的眼泪,让它顺其自然地无声下落。安瑞章也掉下了热泪,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坎坷辛酸,遇上这样的时机怎能忍得住?还是王金甫劝住了他们,老人家说:“过去的事就别再去想它了,想一次难受一次,不是太吃亏了?唉,往前看吧,好在文忠已经有了出息,整个杨柳青的乡亲都在跟着沾光,何况你们安乔两家还是这样一层关系。好,这样很好,以后都有好日子过了。”安文忠把柳霞的儿子拉到面前,问柳霞:“这孩子叫什么名,我还不知道呢。”柳霞擦干眼泪:“他是虎年生的,小名叫大虎,明年是他的本命年。”王金甫掐指一算:“可不是,明年是庚寅年,大虎正满十二岁。”柳霞:“他还没有大名呢。我看,就叫乔大虎算了。”在座的人都一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柳霞。安文忠纳闷地问:“让大虎随你的姓?”柳霞倔强地:“就让他随我的姓!”王金甫笑道:“也好,大虎能为乔家续上烟火,还真是一件大好事。”安文忠夸道:“柳霞妹子不简单,真有见识。大虎,以后你就有两个姥爷了,以后我就是你的舅舅了,知道吗?”柳霞让儿子喊安瑞章姥爷,大虎扭扭捏捏,红着小脸,不好意思喊。安瑞章:“别难为孩子,以后慢慢来吧。”柳霞不干,非让喊,一次再次地催促总算撬开了大虎的嘴巴。大虎冲安瑞章喊了声:“姥爷。”安瑞章高兴得不得了,满面笑容地:“我有四个儿子,就缺闺女。如今闺女也有了,外孙也有了,我真是老来福呀。”王金甫笑呵呵地附和着:“不错,不错。你这一回可是全和人了。”柳霞又让大虎喊安文忠大舅。这一回大虎没别扭,响亮地完成了任务。安文忠捧着大虎的脸,使劲儿地亲一口,然后说:“妹子,往后你可要听爸爸和哥哥的。这五香豆就不要再卖了,你就在家里操持家务照看病人,让大虎去文昌阁的崇文书院念书。你可要好好培养这个孩子,等你步入老年时,他才是你最终的依靠。”安瑞章把带来的银子交给柳霞:“闺女,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不要见外。这是纹银二百两,你先用着。你哥哥常跑新疆不在家,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对我说,我和家人都能帮忙。”柳霞十分难为情,千恩万谢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