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意境与现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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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名利富贵皆烟云(3)

客观一点说,儒家的仁义说教在促进中华文明和塑造高尚人格方面具有深远的影响和社会价值,不过它自身的确也存在着虚伪和造作。它讲究外表形式,讲究等级名分,过分强调人的社会本性而忽视人的自然本l生。也正是由于此,在促进中华文明和塑造高尚人格的同时,也被那些沽名钓誉的人用来求取荣华富贵,也被历代封建统治者用来禁锢人心。

如果全面地看问题,应该说庄子有关仁义的观点具有双重性:一方面,他全盘否定仁义规范的社会价值,过分绝对,过分激烈,大有偏颇;另一方面,却又闪射着一束耀眼的光辉,通过对仁义说教的批评,深刻地挖掘出了追求虚假名誉的危害性,对我们现代人的人格修养,也还有着明显的指导作用。虽然我们所处的时代,与庄子所处的时代根本不同,人的素质、文明程度、i社会性质、文化背景,已经远远不是庄子时代的那个样子,但是在名誉得失方面,弄虚作假、沽名钓誉的可能性仍然存在。而作为一个有心真正修养自身的人,在老庄意境中体会一下虚假名誉对人格自尊的危害,可能会大有补益。

3.无近刑名可以全生

老庄认为,虚假的名誉会给人带来危害。除了有害于自己的人格之外,另一大危害就是有损自己的身体。身体是生命的载体,没有了身体,也就没有了生命。虽然生命只是大道运动变化的一个过程,相对于人的尊严而言,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它既然是大道运动变化的一个过程,就应该让它自然而然地度过,而不应该人为地去损伤它。虚假的名誉本来就是人为造作的东西,违背人的本性,如果为了它又损害了身体,那就颠倒了本末,是再愚蠢不过的了。

立足于此,老子也在探索长生久视之道,认为它与保持人的原本真性是一致的,只有稳固根本,才能长久生存。他说:“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他还直接提出“名与身孰亲”的问题,并作了回答。说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是不求取贤名的,有了功绩也不坐在自己的功绩簿上,以功取名,因为这样会给自己带来危害。他说:“是以圣人为而不隋,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庄子对弃名全生的思想作了更为明确的表述。《庄子》书中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名为《养生主》,其中详述了弃名全生的重要性。他说: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其意是说,当你做好事的时候,不要以追求名誉为目的;当你做坏事的时候,千万不要触及刑律。按照这样的法则行事,就可以保护身体,就可以保全生命,就可以侍奉父母,就可以享尽天年。

为了说明此意,庄子还讲了一个“庖丁解牛”的寓言故事。

故事说:

庖丁为文惠君宰牛,用手触摸的时候,用肩抵顶的时候,用脚践踏的时候,用膝压制的时候,都发出一种嘁喳嘁喳的声音,伴随着刀的出出进进,那个动作像是在跳“桑林”之舞,那个声音像是在奏“经首”之乐。抑扬顿挫,优美动听。

文惠君站在一旁看得出了神,不由得赞扬道:“吓!真神了!

难道宰牛的技艺也能达到如此高超吗?”

庖丁放下刀回答说:“我所追求的是宰牛的道理呀,道理要比技艺更高一筹。想当初我刚开始学宰牛的时候,所见到的牛没有一个不是完整的。三年之后,所见到的牛没有一个再是完整的了。到了现在,我看牛的时候,是用神去体会它,而不是用眼去观察它,感官都停止了活动而精神却在走动。按照天然造成的牛体纹理,扩展已有的缝隙,刺人原有的空虚,顺着它原本就能拆解的部位拆解它。那个刀刃连牛身上的经络和软骨都没有碰它一碰,且不要说是那些大的骨骼了。一个好的庖丁,一年要换一把刀,因为他用刀去割肉,时间长了刀就钝了。一个普通的庖丁,一月要换一把刀,因为他用刀砍骨头,用不了多久刀就钝了。而我的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了,所解的牛已有数千只,可刀刃却像是新磨的一样。要知道,牛的骨节中间是有空隙的,而刀刃却是没有厚度的。拿没有厚度的刀刃剌人有空隙的骨间,游走那刀刃,一定是大有余地可行的。正因为这样,所以十九年了,我的刀刃还像新磨的一样。尽管我已经这样熟练了,但是每当刀刃走到骨节相交的地方,或是遇到难解的牛体时,还是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小心一些,用眼凝视着,慢慢地操作着,用刀轻轻地拨动,之后哗啦一声便解开了,就像是一把土撒在地上一样。每到这时候,我便提起刀来,向四周环顾一下,为自己的高超而踌躇满志,再把刀用布轻轻地抹一抹,收藏起来。”

文惠君听后感叹地说:“讲得太好了!我听了你的话后,懂得了养生的道理。”

所谓“庖丁”,本指厨房里面打杂活的人,在这个故事中指屠夫。

在这个故事中,庖丁在讲解牛的道理,而文惠君却说懂得了怎样养生。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养生与解牛具有相似之处,这就是不要做危害己身的事情。

所谓己身,对于解牛来说,那就是刀刃;对于养生来说,那就是身体。刀刃要想长久保持自己的锋利,那就不要去碰牛体的硬骨,就像庖丁的刀一样。庖丁用的刀十九年不磨却像新磨的一样,因为它从来不去碰那些硬骨头,甚至连软骨头和经络也不触及,只是在牛体原有的空隙问穿行。顺着牛体原有的空隙游走,不但牛体会顺利解开,而且也不损伤刀刃。这就叫做顺其自然。

同样的道理,人的身体要想长存,也不能触及那些有伤于己的硬东西,而要在那些硬东西的中间行动。这些硬东西不是别的,说。的简单一些,也就是两个字:一者是名,一者是刑。图名,那就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真做好事;一种是假做好事。真做好事,往往会忘我地操劳,把自己的身体搞垮;假做好事,往往最后会败露于世,身败名裂。触刑,那就是在做坏事。做了坏事,没有不结恶果的,到罪恶满盈的时候,命也就保不住了。因此,人生在世不仅仅要做好事而不做坏事,而且好事要自然而然地去做,千万不能有意地去做,不能为了沽名钓誉而做。做坏事和为了获名而做好事,就像是刀刃触及牛体的硬骨一样,会伤及己身。正因为这样,所以庄子说:当你做好事的时候,不要以追求名誉为目的;当你做坏事的时候,千万不要触及刑律。按照这样的法则行事,就可以保护身体,就可以保全生命,就可以侍奉父母,就可以享尽天年。

有鉴于此,所以《秋水》篇说:

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人”,指人的主观造作;“天”,指人的自然本性;“故”,指有背于客观法则的臆想;“命”,指客观法则决定的发展趋势;“得”,指包括身体在内的人的自然天赋;“名”,指虚假的名誉。

用现代语言来表述,这句话也就是说,不要以人的主观造作破坏人的自然本性,不要以人的主观臆想破坏人的自然趋势,不要拿自然赋予人的东西换取那虚假的名声。谨慎地保持天然赋予人的一切东西,这就叫做回归于人的自然真性。

对此,老子也曾有过忠告。他说: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为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所谓“宠”,也就是受人的喜爱和赞誉,与得到好的名声有同等的意义。

在老子看来,追求好的名声是没有好处的。之所以这样说,原因有二:其一是,想得到好的名声,这本身就是将自己放到了低下的地位。自己本来是一个与人平等的、独立的、’自然而然的存在者,为什么要别的人去喜爱和赞誉呢?让别的人喜爱和赞誉,也就是将自己置于别人的从属地位了。所以说“宠为下”。

其二是,想得到好的名声,得到了与得不到,都没有好处。得了就会大喜,得不到就会大悲,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都会失去内心的平静和安宁,都会损害自己的身体。人的生活,最甜美的是内心的安宁与平静,可是追求名誉的人,从求名欲望产生的一刻开始,就失去了内心的平静,朝思暮想本身就是对人的一种熬煎,且不说等到宣告结果时的那种激动。所以说“宠辱若惊”。

当然,老子并没有将自己的最高志向放在保养身体上,相对于保持自身的自然本性来说,身体还属其次。不过,相对于虚名而言,身体那是很重要的。汉代道家学者严君平在解说老子这一思想时,将前者喻为瓦铅,将后者喻为珠玉,说人如果是一个在行的商人的话,那就不会用自己的珠玉去换取瓦铅。

4.名止于实义设于适

在老庄看来,虚假名声落在人的身上,就好像多余的食物吃进了肚里,累赘的包袱压在了身上,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苦口婆心地劝诫人们放弃它。然而,在实际的生活中,名誉又总是伴随着人的善行而产生的,想要脱离也脱离不了,所以就有一个如何正确对待它的问题。

庄子将对待名誉的正确态度归纳成两句话,那就是“名止于实,义设于适”。他说:

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也就是说,只要名誉与实际相符合,善行与能力相适应,也就可以了。因为名誉本来就是实际行为的反映,善行只有在自己能力的范围内才能产生实效。伴随着实际行为产生名誉,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好事,这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与人为造作全然不同,所以庄子说它“条达而福持”,亦即理通情顺而福气常存。

怎样做才称得上是“名止于实,义设于适”?庄子在《山木》中讲了一个“不死之道”的故事,就是在解说这一问题。故事说: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

大公任往吊之日:“子几死乎?”日:“然。”

“子恶死乎?”日:“然。”

任日:“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日意怠。其为鸟也,粉粉秩歌,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倚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

至人无闻,子何喜哉?”

孔子日:“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其大意是:

孔子快要死了,大公任给他讲了一通不死的方法,那就是要像小鸟意怠一样。

那小鸟之所以称为“意怠”,原因在于它的意志处于惰性状态,从来不主动要做什么或不要做什么,总是不得已而为之,随着大流而动之。所以显得无能而需弱:带着它它才飞,拉住它它才止;前进的时候它不敢在前面,后退的时候它不敢在后面;吃东西的时候它不敢先动口,总是按照次序,轮着它的时候才行动。可也正因为它无能而稀弱,所以才不遭人妒忌,才不道人排斥,才免于受伤害。所以说,无能而且懦弱是通往不死的道路,因此大公任称之为“不死之道”。

而孔子则不然,你看他:到处炫耀自己的智慧,用来吓唬那些无知的人;把自己修养得洁净无瑕,用以衬托别人的肮脏龌龊,就像是高举着日月走路一样,将自己周围的一切丑物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怎么能不遭憎恨呢?那怎么能不遭报复呢?智能显露于外,就不能不受害。这就是孔子之所以将要死的原因所在。

大公任将老子说成是“大成之人”,亦即修成大道的人,并用他的话总结世间的此类教训,说“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意思是说,居功自傲的人会人毁功溃,有了大功的人会随之倒霉,成了大名的人要吃大亏,就像又高又直的树木先遭砍伐,又清又甜的井水先被汲干一样。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就要把那些世人最珍惜,世人认为最有用的东西,不管是名也好还是功也好,统统从自己身上扫除干净,与普普通通的百姓站在一起。因为大道流行是不显示自己的,所以得道之人便不要名声。纯纯朴朴,平平常常,而那些追求名利的人却以为精神不正常;消除主观造作的痕迹,抛掉为官为相的权势,不求世人追求的功绩,不要世人尊敬的名声。做到了这些,就能既不伤害他人,也不伤害自己。体道的人不求闻名,可是孔子却没有做到,他仍然陷在喜好名声的深渊里,所以大公任讲了这一番道理之后反问他:“至人不闻,子何喜哉?”

故事以孔子接受大公任的指导,抛名去势为结尾,说明不求材用,不求名声,则与人无碍,与己无害,连禽兽都可以与之和平共处,那人就更不用说了。

这一段话的基本精神,可以用三句话来概括:其一是,顺随自然,不要有意追求功名;其二是,功名是行为的自然结果,功成名就之时,不要居功,不要扬名,不视功为功,不以名为名;其三是,做到了以上两点,有利于身心,违背了以上两点,有害于身心。

二、利益面前的辩证思考

“利益”,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宽泛一些说,名誉可以说是一种利益,财富也可以说是一种利益,凡是可以给人们的物质生活或精神生活带来方便,能使人产生愉悦的,都可以说是利益。不过,名誉和财富是两个非常突出、非常惹眼的利益,所以我们在此书中作为两个专题来讨论,没有包括在这一题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