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意境与现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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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游于方外无生死(1)

人生在世可能要经历种种考验,这些考验会给人的精神带来种种刺激,或是愉快,或是懊恼,或是兴奋,或是沮丧。然而不管是什么,在道家来看,都是对人的一种折磨。

在诸种折磨中,最刺激人的是生死之间的反差。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一个自我。体现这个自我的,是活生生的,由血肉、心知、情意和志欲组成的生命。人的一切活动都建立在生命的基础上,劳动收获,成家立业,养妻生子,保家卫国,之所以有如此诸多的尘事,都是因为有从事这些尘事的生命存在,都是因为存在着活着的自我。一旦生命没有了,自我死了,世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东西便都没有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人都不愿死,不但那些金玉满堂的王公达贵不愿死,就是那些衣不遮体、食不充饥的贫穷百姓也不愿死。

人不愿死,死亡对人生来说是一种威胁,而且是最大的威胁。正因为如此,所以面对死亡,人的一切伪装都可能被剥离,人的情操、人的意志、人的理想、人的誓言、人的花言巧语、人的精神境界,都会一下子现出原形。是真是假,立等可见。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革命队伍中出了叛徒。经过侦察,对象被锁定在三个人中。究竟是哪一个,一下难以确定。形势十分严峻,不容再拖延,首长决定对三人进行一次考验。

三人被集中到一个房间,首长对他们说:你们三人有一个是叛徒,两个是同志,时间不允许我们再分辨,只好把你们都处决。你是叛徒,罪有应得;你是同志,为革命献身。我们的同志都是为了革命的事业加入到这个队伍中的。从加入这个队伍开始,便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人民,献给了党。现在组织需要你们贡献出自己的生命,死后将授予烈士称号,以烈士家属的待遇对待你们的家人。现在你们一个一个地走出房门,迈出房门后会被无声处决,不会有痛苦,请你们放心。

第一个无声无息地去了,第二个也无声无息地去了,第三个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突然拔出枪来意欲反抗,但立马被拿下,他就是叛徒。

前面出去的两个并没有被处决,从容赴死的态度证明他们是革命战士。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毛泽东曾经这样评价为革命而死的战士。为人民而死的精神激励着我们的战士去战斗,也激励着我们的战士去献身。“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曾经这样选择自己的归宿,为子孙后代留下了无比高尚的民族精神。这都是我们现代人应该继承发扬的。

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生死抉择的事情。当此之时,没有一个明智的态度,没有一个坦荡的胸怀,便会做出玷辱自己的事情,即使自己能够活在世上,也不会过的愉快。

要有一个明智的态度,要有一个坦荡的胸怀,就要学习。通过学习,树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培养自己为人民的利益勇于献身的精神,那是最可贵的。可是这种思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树立起来的,只有少数先进分子能够达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学习这种思想的同时,学习一些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也可大有补益。老庄学说对待生死问题的智慧之言,便是开人心胸的一副良药。

一、庄子名下的生死格言

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国门大开,引发了出国潮。

许多学子走出国门,踏入异域,恍然到了另一个世界。身形易位不但使他们增长了见识,学得了技术,开拓了思路,扩展了视野,而且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观察中国的新视角,使他们对中国的长短优劣有了新认识。于是,当他们重新踏入国门的时候,对如何发展自己的祖国,便有了不同于过去的新见解。这种新见解,相对于过去的旧观念,一半好似智慧,一半好似怪诞。

公元前三四世纪,人类还处在文明的初创时期,既没有轮船,也没有飞机,出国只有凭借牛马舟楫,所以真正走出国门的人寥寥无几。可是令人惊异的是,庄子不但走出了国门,而且走出了人世,不但走出了人世,而且越出了天地。据说他到了“方外”,进入了“无何有之乡”。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的所见所闻、他观察事物的视角、他眼中的大地与人世,与站在大地之上、处于人世之中的人们截然不同。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见解在一般人看来充满荒诞,而在理解他的人看来则充满智慧。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他的出游并没有借助身体,而是神游。

方外在哪里?无何有之乡有些什么?

所谓“方外”,就是天地和尘世之外。

中国古人以上为天,以下为地,以天地四方构成的空间为“方”。换句话说,“方”也就是人类借以居住、生息的空间,亦即天地与尘世。天地与尘世之外就是方外,天地与尘世之内就是方内。

所谓“无何有之乡”,也就是方外。

在庄子看来,方外与方内是根本不同的。方外是宇宙之源、万物之本;方内是宇宙之流、万物之表。

按照中国古人的理解,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

庄子认为,四方上下是无有边际的,古往今来是没有穷尽的,宇宙在空间上是无穷的,在时间上是无终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它的原本面貌并不是世人所见到的这个样子。世人见到的只是宇宙变化的一个瞬间,只是无垠宇宙的一个角落,这也就是与人类生息相关的方内。在这个角落里,在这个瞬间中,到处是有形可见、有象可感的事物。这些事物千姿百态,形象各异:上面是天,下面是地;天地之间,人是竖的,兽是横的,有羽毛的能高飞,有鳞甲的能潜泳。而跨出这个角落,越出这个瞬间,来到方外,这一切事物就全都没有了。不但没有事物,而且也没有前后,没有上下,没有分界,没有形象。与方内相比,那就是一无所有,所以称为“无何有之乡”。

1.人生如梦生死物化

既然方外一无所有,那么游于方外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到那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得不到。

庄子可不这么看,他认为游于方外不但有意义,而且对人来说,这是一次升华。因为这里虽然什么也没有,但却有方内一切事物的根,有方内一切形象的本。只有来到这里,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看清方内人世的本来面目,才能洞彻方内人世的来龙去脉,才能跳出人世的纷扰,才能回归人的本性,就像大梦醒后才知大梦一样。

为了说明这种思想,庄子在《齐物论》中讲述了一个故事。

他说:

中国古代有一个叫瞿鹊子的人请教朋友长梧子说:“我听孔老夫子说:‘有人认为圣人不从事琐事,不追求利益,不回避祸害,不喜欢妄求,不探索道理,无所谓也就是有所谓,有所谓也就是无所谓,而闲游于尘世之外。这是无稽之谈。’我认为他说的不对,这正是圣人体晤到妙道的表现嘛!为什么不可能呢?你认为谁的看法对呢?”

长梧子说:“像这样的事情连黄帝听了都会迷惑不解,孔丘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你也想得过分简单了一些,听了这么几句话,就以为这是圣人体悟到妙道的表现,就好像见到了鸡蛋就想让它与公鸡一样报晓,见到了弹丸就想吃到用它打下的鸟肉一样。其实比你听到的这些更为稀奇的事情还有的是呢,我来给你胡说一通,你也就胡乱听听,你看怎么样?

“要说起圣人,那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们倚靠着日月,挟持着宇宙,把它们吻合为一体;摆脱琐事纷扰,把贵贱视为同一。众人忙忙碌碌,圣人无知昏愚,糅合万年的变化,把它团弄成一个没有差别的一。万物都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包涵,融为一体。

“既然没有差别,既然都是一体,你怎么知道喜欢活着不是一种迷惑呢?你怎么知道厌恶死亡不是一种忘归呢?

“一个戍守艾地边关的将士有一个女儿,名叫丽姬。当晋国攻下艾地将她俘获的时候,她哭得泪沾满巾。可是后来她被带到王宫,与君王同床共寝,吃那美味佳肴,悔不该当初被俘的时候那样哭泣。你怎么知道死了的人不会后悔当初求生之心切呢?

“一个人晚上梦见饮酒作乐,愉悦欢快,而到天明起床后却可能得忍饥挨饿,受苦悲泣;一个人晚上梦见忍饥挨饿,受苦悲泣,而到天明起床后却可能骑马打猎,享受快乐。所以说,一切都没有一个准性。一个人正在做梦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有的时候,梦中还在解梦,等到梦醒之后才知道是在做梦。

“除了一般的梦外还有一种大梦,只有在大醒之后才能知此大梦,不过愚蠢的人在做大梦的时候却自以为是醒着,自以为自己很明白。生活在世上的人们大都是这个样子,什么君王呀,什么奴仆呀,真是不开窍。这些都是在做梦。孔丘是在做梦,你也是在做梦,我说你在做梦,这也是在做梦。我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很荒诞,也可能在一万年之后会遇到一位大圣人能理解它,不过那是很难得的呀,就好像是早上与晚上相遇那么难。

“如果你听不懂我的话,我可以再给你打个比方。比如我与你辩论,你胜了我,我输给了你。即使是这样,难道你就真的正确吗?难道我就真的错了吗?又比如我胜了你,你输给了我。即使这样,难道我就真的正确吗?难道你就真的错了吗?或许确实有一个人对,有一个人错;或许两个人都对,或许两个人都错。

这一切你与我都是无法知道的,因为人本来就是糊里糊涂的。不仅是你与我糊涂,世上没有不糊涂的。这个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谁也无法确定。假如请一个人来评判,他也无法评判。因为假如他认为你正确,那么他就与你的意见一致。既然与你的意见一致,他的意见怎么能算数呢?假如他认为我正确,那么他就与我的意见一致。既然与我的意见一致,他的意见怎么能算数呢?假如他与你我的意见都不一致,那么他就是另有一种独自的第三种意见了。既然另有一种意见,那怎么能够评判我们的意见呢?他要评判我们的意见,首先就要确定他的意见是否正确,这样一来,他的意见也就像我们的意见一样,陷入未知正确与否的处境,无法用它衡量我们的意见谁对谁错。假如他与你我的意见都一致,既然与你我的意见都一致,那怎么能评判我们的意见呢?

我们的意见还处在未知正确与否的处境,而他的意见与我们的相同,也就与我们的意见一样陷入了不知正确与否的境地,因此也就不能用来评判我们的意见了。由此可见,你我与第三者都无法判定谁的意见正确。以此相推,可见是没有人能判断人间是非的了,难道还用再请出第四个人来吗?有鉴于此,所以古代的圣人劝告人们将自己的精神与天然的分际弥合在一起。

“什么是与天然的分际弥合在一起?那就是将正确的东西也看作不正确,将这样的东西也看作不是这样。假如正确的东西果真是正确的,那么,正确与不正确的区别也是无法判定的;假如这样的东西果然是这样的,那么,这样的东西与非这样的东西之间,界限也是难以判定的。用语言去判别它们,与不去判别它们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那也就用不着去判别它们了。它们有区别,就让它们自然而然地有区别好了,它们没区别,就让它们自然而然地没区别好了,与它们的天然区别及天然的无区别吻合在一起,任随它们有区别和无区别,让我们在这种境界中度过自己的一生吧。忘掉年月的流逝吧!忘掉道义的操守吧!在什么物件也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的境界里翱翔,在什么物件也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的境界里安居。这就是圣人的境界,这就是圣人说的与天然的分际弥合在一起。”

我们之所以将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引述于此,是因为它比较系统地表达了庄子神游的精神境界。把它概述一下,大体有以下几层意思:

其一是,圣人的精神邀游于方外。在庄子看来,方外与方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在方内,天地万物各有其形,各有其性,千差万别,各不相同,而在方外,既无天地,也无万物,既无形象,也无性别,上下不分,先后无别,浑然一体,没有分界。按照现代人的话说,就是既没有空间上的分野,也没有时间上的差别。正因为这样,所以长梧子说,圣人把日月和宇宙吻合在了一起,‘把万年的变化团弄成了一个没有差别的一。“一”是什么?是什么也没有,是无。因为当一切一切都归于一体,没有任何差别的时候,也就只剩下混混沌沌的一片了,现实世界上人们称之为物的各种东西也就消失了。只要有一件东西存在,它就会与不是这件东西的东西形成差别,从而也就会破坏故事中所说的“一”。有鉴于此,所以庄子将这种万物混一的境界称为“无何有之乡”。“无何有之乡”,意思是任何事物都没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