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群头朝下脚朝天,过着黑白颠倒生活的人。大家怀揣着各自的梦想,打理行装,义无反顾地奔向心中的这个“圣洁之地”。
人们叫我们“留学生”。
想起《北京人在纽约》的开篇序言: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把他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把他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地狱……
女生甲,19岁,大学预科:一切为了GPA
我的梦想是进建筑系,但需要很高的GPA。目前为止我做得很好,所有的科目都是A。但一切的所得都是需要代价的,高分同样是如此。
在大学里教授是很重要的,大部分情况下一个“好”的教授就意味着高分。一次我去找我的物理教授问题,他很热情,有点儿过了头。他让我坐在办公桌前,把一份笔记借给我抄,可以感觉到他就俯身站在我后面很近的地方,我的头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可想而知我当时有多紧张,但我没有动,装作若无其事、一无所知的样子继续抄笔记。要是按我从前的个性,早就起身拂袖而去了,可是不能和教授闹僵啊,决不能。幸运的是,不一会儿又来了其他的同学,抄完后我笑着谢着离开了那里。出来后我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想想国内为了我辛苦工作的父母,所有的感觉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欲哭无泪。
有时,我厌恶自己。但是又能怎样呢?生活让人变得实际。
女生乙,22岁,大三艺术系:这里没有天堂
到这里三年了,一切早已上了轨道,按部就班地运转着。
我们是被羡慕的一群,国内的朋友和家人会凭借着他们的想象力,眉飞色舞地谈论我们在这里的生活,或许带着妒嫉的口吻和向往的神情。而真实的我们是怎样的呢?四个女生住在一室一厅的靠近downtown的公寓里,两人住“厅”,两人住“室”。厅和厨房相通,四个人炒菜做饭时,油烟很大,门窗大开,为此我们已经被管理员警告了很多次。为了每个人有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我们在屋里用五个白色的浴帘做了隔断。每天早晚要坐将近1小时的公车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
出于安全的考虑,晚上是不敢出门的。即便这样,我们的月租金也在3500元人民币左右。“怎么也比国内大学里八人一间的宿舍强吧!”我的室友常这样说。
很少有安静地—个人在家的时候,偶尔有这样的机会,我就会关掉屋里所有的灯,打开窗户,搬来我的高凳坐在浴帘环抱之中,四下漆黑的客厅中央,让音乐从电脑的音箱里流出来,混杂着窗外汽车轧马路的声音充溢在房间里,是America的California Dreaming。微风一起,浴帘飘飘。我点上一支烟,眼睛盯着这手中的一点红光,会有一种置身于电影中的错觉。
想到自己如果有一天成为编剧,我会把这一幕写进剧本里。
片名就叫作——迷途。
女生丙,20岁,大一商科:关于信仰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便被一个在国内就熟识的朋友拉去参加一个旅行团,每人才$5,实在是便宜得很,便高高兴兴收拾东西跟着她坐上了长途车。后来才知道,这是当地的“华人宣道会”组织的活动。在车上,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起来像是老移民了,发给每个人一张纸,细看下,原来是歌词。“现在大家跟着我一起唱,好吗?”她于是带头用万分虔诚加自我陶醉的声音唱起来:“主啊,我神!我每逢举目观看你手所造一切奇妙大工,看见星宿,又听到隆隆雷声,你的大能遍满了宇宙中。我灵歌声,赞美救主我神,你真伟大!何等伟大!我灵歌声,赞美救主我神,你真伟大!何等伟大……”车上的绝大多数信徒也跟着轻声唱起来。让我想起小学时全校同学去春游,也是这样一路歌声。
对着这翻译得连文法都不通的歌词,我的那位朋友唱得十分认真,看着她的样子我很想笑,但还是止住了。两天之后,这位朋友送我一本《圣经》。我摇摇头:“我不信。”并伸手掏出挂在胸前的护身符。
朋友笑了:“我曾经也是信佛的,还吃过半年的斋。可你现在人在这里,你想融人这里的社会吗?信主耶稣吧,对你有好处。”
我还是轻轻摇头。左手拿着《圣经》,右手握着胸前的那个祖母送的翡翠佛像开光护身符,我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没有路标的十字路口。
女生丁,23岁,大四计算机工程系:“黑工”也要打我们打工是不合法的。但没有办法,为了生存,为了国内的父母。
一般中国学生都会选择中餐馆,因为会有免费的晚餐,而且老板也愿意用学生。当然,工资是相当低的,因为是“黑工”,你不干,不知还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这个机会。更谈不上什么权益,不受法律保护,受了欺负只能自己忍着,没处说理去。
作为北京人,不会粤语是个很大的障碍。我算是幸运的,我的老板也是北京人,人也不很苛刻,作为老乡,多少给我点儿照顾。我每周工作三个晚上,18个小时,工资之外还有三顿免费中餐,对此我已经很知足了。如今我的生活费已经完全可以自己支付了。
我的一个青岛来的女友,不甘心在餐馆干,嫌给的太少,于是去了一家广东人开的KTv当陪酒小姐。白天上学,晚上上班,没课的时候就睡觉。挣的是多了,但难免被客人“揩油”。她在学校仍然是一等一的好学生,GPA在4.O左右(相当于A)。对此我是由衷地佩服。
一次我去她的酒吧找她,眼前完全是另—个人:黑漆皮的低胸超短裙,银光灿灿的首饰,浓郁的香水,暗红的嘴唇和黑色的眼影,还有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香烟。她在学校里是不化妆的,从来都是一身休闲打扮。
“走,咱不干了。”我对她说。
“我挺好的,”她右手插在腰间,摇着头,“就是想好好睡一觉。”
那疲惫倦怠的眼神让人不忍看。
不知道在北美这片土地匕还有多少这样的甲乙丙丁,世界的其他角落呢?在我们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同时选择了风雨兼程。这是—个人的旅途,没有回头路可走。但我们知道,地球是圆的,总有一天它会带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