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无鲜勿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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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苦瓜

“春分种菜,大暑摘瓜。”一到大暑,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瓜,西瓜、南瓜、冬瓜、苦瓜、甜瓜、青瓜、黄瓜、丝瓜、蒲瓜等。大暑时,到天台采访,经过一片瓜地,与瓜农聊了几句,他从瓜田里摘了只瓜,没刀,就一拳擂开来,西瓜翠皮红瓤,散成几瓣,还带着阳光下的热气,一块两块落肚,顿觉暑气渐消。给他钱,不要,说,吃自家种的只把瓜,算不了什么。这便是吴冠中笔下质朴温良的天台乡民。

说到瓜,有满肚子的话。早些年,住临海茶田巷,房子不大,却有一个大院子,我在院子里种过刺瓜。刺瓜长得真好。种下没多时,绿色的叶子就蔓开来,拉了绳子,叶大如掌,藤蔓勾连,柔嫩的藤蔓绕开来,占了好大一块地。果实累累,垂挂下来,我摘了两大竹篮,有几十个。丰收的喜悦,算是体会到了,那段时间,家里净吃刺瓜炒肉片。朋友来我家玩,临走时,我硬塞给他们三五个刺瓜,说是让他们共享丰收之果。

有一年夏,到乡间散步,在田间,摘到几个很老的丝瓜络,拿回家洗碗擦锅。丝瓜络里藏有好几粒丝瓜籽,挖了出来,来了兴致,就拿了埋在院子里,没多久,藤藤蔓蔓长出来,后来,竟然长出十几根丝瓜,是意外之喜。

种得最多的是红娘。红娘真好打理,种上后不需费神,它就会自顾自长开,藤蔓越爬越高,一时没找到竹竿搭瓜棚,就偷懒牵两根绳子,红娘藤攀缘上来,碧绿的叶子密密匝匝,开出一朵又一朵黄花,红娘的花像牵牛花,但花瓣不似牵牛花般圆润,而是微微的尖锐。一时间,院子里嘤嘤嗡嗡的尽是蜜蜂。没多久,一个个嫩绿色的纺锤形的小红娘便挂在了瓜棚上。虽然是一副疙里疙瘩的丑怪外表,看着就十分清苦,但是青青碧碧的颜色,却有几分凉意。等上几日,红娘由碧青变金黄,像极了《金瓶梅》里所说的“艳物”。

红娘由青转红,是真正的苦尽甜来,就像一点点成熟起来的爱情,李碧华说:“真正的爱情,必然有考验、痛苦、忐忑、诱惑、悲哀……种种跌宕,才算完美,这中间也就必然要流泪。从未在长夜哭泣,也成就不了心头血肉。”这话用在红娘身上,天衣无缝。

我喜欢掏成熟红娘的果瓤吃,絮软绵甜,是怪怪的甜,鲜美异常。温州人甚至用红娘酿酒,取名为红娘酒。

外地人搞不明白,台州人为什么管这种瓜叫“红娘”。其实,“娘”在台州话里是“核”的意思。也有人把“红娘”写成“红瓤”,取其瓤色之红也。我还是喜欢“红娘”的叫法,让我想到为崔莺莺张生牵线的那个俏红娘。“红瓤”,太写实了吧。红娘是我们这里最常见的叫法,也有把红娘称为荔枝瓜的。

有人说红娘就是苦瓜,红娘属葫芦科,是一种蔓生植物,医学上就称山苦瓜。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说:“苦瓜原出南番,今闽广皆种之,五月下子,出苗引蔓,并如葡萄而小,七八月开小黄花,五瓣如碗形,结瓜长者四五寸,短者二三寸,青色,皮上痱瘭如癞及荔枝壳状,熟则黄自裂,内在红瓤裹子,瓤味甘可食,其子形如瓜子。”

也有人说,红娘就是红娘,苦瓜又是苦瓜,两码事。因为红娘是纺锤形,而苦瓜是长条形的。苦瓜长到最后还是苦的,红娘成熟以后就是甜的。苦瓜是嫩时吃皮,红娘则是熟时吃瓤。而在我眼里,红娘就是苦瓜的变种,至于长得不同,并不奇怪,地域、气候差异使然。

大凡略带苦味的食物都有清凉解毒之效。李时珍说苦瓜具有“除邪热、解劳乏、清心明目、益气壮阳”之功效。清代王孟英的《随息居饮食谱》说:“苦瓜清则苦寒;涤热,明目,清心。可酱可腌。——中寒者(寒底)勿食。熟则色赤,味甘性平,养血滋肝,润脾补肾。”说青色的苦瓜寒性重,待转为红色后,苦味减退。广东人把苦瓜切片,晒干做药用。

青嫩的苦瓜摘下即可炒菜,绿意满眼,其瓜虽苦,却从不会把苦味传给“别人”。如用苦瓜烧鱼,鱼块绝不沾苦味,炒肉片,肉无苦味,反倒变得清口,苦瓜烧排骨,排骨减了油腻,可见苦瓜“有君子之德,有君子之功”,难怪叫它君子菜。不像茄子那样,毫无个性,沾点肉味,就变得暧昧起来,像墙头草,随风倒。《红楼梦》里写到一味“茄鲞”,是“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都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爪子一拌就是”。——烧好的茄鲞其实已经不干茄子什么事,若是搭上苦瓜,管它配的是别的七七八八,苦瓜还是那个味。

苦瓜有别的名,癞瓜、癞葡萄、癞蛤蟆、红姑娘、凉瓜、君子菜等。苦瓜味苦,家里有本石涛的画册,石涛肆意放达,画笔下,常把荒寒之苦转化为恣意的狂态,他自称“苦瓜和尚”。这个苦瓜和尚,想来平素都是吊着一张苦瓜脸的。

别地说,哑巴吃黄连,我们这里则说,哑佬吃苦瓜,都是有苦说不出的意思。我怕苦,朋友送我苦丁茶,喝了几口,就放下了,但是清炒苦瓜,一盘的青翠,看着就觉得清爽。

吃苦瓜是自讨苦吃。香港演员狄龙说:“苦瓜不苦,辣椒不辣,女人不漂亮,这像什么话。”可见苦瓜就应该苦。

苦瓜:苦瓜不苦,辣椒不辣,女人不漂亮,这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