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为君衔来二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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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嗳,你怎么老是不看我。

嗳,不理我。

嗳。

你是,真的不理我了?

七年前。琉璃宫。

雨后的空气里仍有驱之不散的浓浓湿意,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伸出来,轻轻一掐,就将那朵因被灌了雨水而压弯枝头的血红花枝折断。

积留在花瓣上的水滴瞬时溅湿小半截白色衣袖,紧紧贴着映出手腕细弱的形状。

摘花的人并未有丝毫在意,漠然收回手,将花茎放入唇中细细吸吮。

“味道怎么样?”身后忽然闯出一人,笑嘻嘻在他耳旁问了一句,伸手用力扯了一朵也要学着放进嘴中,却被一把打下。

“凤凰花,有毒。”凤隐冷冷道,便见那黑衣少年脸色大变。

“喂喂,你怎么不早说。”忙不迭的丢掉,湛佚又使劲在裤腿上蹭干手,瞅着一树瑰丽的凤凰花顿时心生恶寒。

“你叫什么名字?”站在树下的凤隐仍是眼皮也不抬,兀自捏碎脆弱的花瓣,问道。

“呃……湛佚,前天刚来的。”

“你不认识我?”

“认识呀,琉璃宫少主凤隐,哈哈,我一来就让人给指了一遍这宫里的大小人物。”湛佚煞是得意状拍拍胸脯。

“那便好,自己去领一顿鞭子。”

望望凤隐那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庞,湛佚低头琢磨半日内也没反应过来这劈头甩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开口要问,已然不见人影。

“这小孩脾气还挺重……”摸着鼻头干笑两声,没将凤隐的话当做一回事,可当晚上吃着饭,他们玄风门队长亲自来找他时,才发现不仅仅是脾气重这三个字。

说了几句话而已,有必要还让他们门主亲自找上来打他一顿吗?

小气。没男人样。自己他娘的多管闲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湛佚飞快的在心底拿定主意,而后安安分分在玄风门呆了三天,这好不容易找到能吃饭睡觉的地方,可别因为多嘴就给弄没。更重要的,眼下看来似乎一不小心连命都会丢了。

想着就不禁垮下脸,什么骨骼奇特练武人才,门主根本就是在放屁!找不到人也不能把年少无知无父无母的他骗进来呀,这不是坑人嘛。

愤愤的踢飞脚下的石子,扯到背上的鞭伤立马痛起来,呲牙咧嘴拽紧水桶,才休息三天就让他下床干活,这琉璃宫也太缺人手了吧!还有那个凤隐,也不过和他差不多年纪,十几岁的人弄的一本正经像个什么样,少主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计。

叹口气认命的拎起水桶,脚踝忽然一痛整个人扑通一下扑到在地,刚打上来的水全给倒在头上。

“哼,这么没用。”

抬起头便见一袭白衣耀眼的在眼前晃荡,抱着腿向后一坐,这才看清打着脚踝的是刚才踢出的石头,而出手的人,不用说肯定是眼前人。

没好气的扶着井口站起身,两手一叉腰:“不好意思,我不会你们那劳什子武功,没用又怎么了!”

“那就不要乱踢石子,也不要背后嘟哝别人不是,”凤隐淡淡扫他一眼,倚着水轱辘把玩手里的凤凰花,道:“在对别人评头论足之前,务必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要你多管闲事。”虽然知道跟他闹不快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嘴上的爽快就是管不住。

凤隐竟意外的勾唇笑起,手一拨放下轱辘就拎上来一大桶水倒进木桶中,如此两次装满后,单手一提步履轻盈的向水房走去,和表面的柔弱截然相反。

“哎,等等——”湛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咽下唾沫收不住佩服的眼神急急追上。

“怎么?”

“你是少主,这活还是我们这种粗人做吧。”伸手要抢,却被凤隐灵巧避开,桶里的水更是纹丝不动。

“少主不也是琉璃宫的人,再说,你有把我这少主放进眼里?”

被说穿心事一般,湛佚嘿嘿一笑,挠头老老实实道:“以前真没有,就觉得你像官老爷家的公子哥,啥事也不干,不过现在看出来了,你是身怀绝技。”

“身怀绝技?”凤隐忍不住笑出声,轻轻摇头:“不过是功夫而已,你骨骼清奇,要学起来必定很快。”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湛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见凤隐忽然停住脚步,格外认真的盯了他一阵,才状似严肃的开口问:“湛佚,你是否愿意去学?”

“当然,虽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奥妙,不过我打心底喜欢这东西,我就一定会好好去学。”说着就接过木桶,学着凤隐的姿态向前走了两步,当真没有洒出水。

“喜欢,”直爽的理由让凤隐一时有些恍惚,默然笑起,也实言道:“你刚才如果回答的是‘否’,我便会立刻杀了你。”

前方的人脚步明显一个踉跄,扯着嘴角回过头:“不是吧,动不动就得死,那不是和我在外面混日子没两样。”

“也许是一样,琉璃宫早已不复当年的地位,内乱亦是不断,先是青花堂与白雪堂互相勾结意图叛乱,而朱月门自上次围剿唐门后便奄奄一息,唯有你所在的玄风门尚且一心忠于父亲,只,凭一门之力也还是抵不住那群叛徒。”

这些消息倒也听说过,老宫主身受重伤大概是活不久了,青花和白雪两个分堂一直虎视眈眈,难怪玄风门最近招人招的勤快,敢情是怕一旦叛乱挡不住……

湛佚心里头那个悔,好好的路人甲不做居然跑来给人堵剑眼。

“我说……”

“湛佚,我需要一个人,你愿不愿意帮我。”

还未开口凤隐就抢先一步问了话,尚未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有着过分成熟的睿智,但眼底却是藏着一丝期盼以及似乎永远疏不散的落寞。

几乎是下意识,湛佚就点了点头,应道:“好。”

凤隐紧绷的面容顿时缓下,抬手将一直拽着的凤凰花递上前:“那便以此花为信,你若有一天想要背叛,就把它还给我。”

“大男人拿这玩意做什么,你放心,我湛佚说到做到,”嘴上不屑,手却已是伸过去接下花了,触到花瓣又猛地瞪大眼想起一件事:“这花不是有毒?”

“不吃不会死。”

“那你都吃了……”

“我和你构造不同,”白他一眼继续提步走掩住嘴角的笑意,隔了片刻才似找出话题一般,又问:“湛佚从前是做什么的。”

“唔,神通,”神秘兮兮的凑上前,见凤隐疑惑又大声笑起:“其实就是神棍,骗饭吃的,不过我也学了两年,扶乩占卜都有一套,要不改天……”

“你要是骗我,我便杀了你。”说在兴头上,凤隐又泼了一瓢冷水。

“你长得挺好看,不要动不动就杀杀杀,很容易让人误解诶,”湛佚无奈又叹,缓缓神半晌后才笑道:“这不止是你选择我,亦是我自己为日后道路作出选择,你很有意思我愿意跟随你,所以,就算是你负了天下,我也会陪着你一起负那劳什子天下人。”

凤隐怔怔盯了他半日,想要说的话一下子似乎全都没有了意义,终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丢到湛佚手中,冷冷道:“给你一个月,学会它。”

一手提着水桶,一手别扭的翻开剑谱,瞅了半日也没看明白,抬头想问,那人又已不见踪影。

是夜里,湛佚研究那本剑谱一直到三更天,终于让他摸索到自个能看透的规律。而后的练剑,似乎也没那么困难,唔,原来这就是武功。

湛佚着实是那种万事不上心,但要有一件事放在心上就会拼命努力的人。是故能坚持每夜去练剑,连他自己都所料不及。

想了许久,终于是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男人,忠于诺。

会答应凤隐也就和说的理由一样,他只是用看似漫不经心的方式进行了一次慎重的选择,而这一路必定会走出一番大作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自己的决定。

重重的点头想肯定自个的作法,却忘了是在练剑,招式立马偏去三分,让刚进来的人顿时找到可趁之机,一招就破了密密剑网。

“一个月就这么点程度?”来者正是凤隐,此刻脸上显然挂着‘不过如此’几个大字。

“我,”湛佚愤愤上前就要辩解,瞅了瞅手上被截断的半根木棍,到嘴边的话还是变了:“嗯,我还不够勤奋。”

以为他会不甘心,没料竟是这般爽快的承认自个的不是,凤隐迟迟找不到话接,许久才径直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罢了,练武忌躁,日后我也会来跟你过招,这样好些。”

“真的?那现在就跟我过几招,有好几个地方都弄不明白。”急急凑上去。

凤隐皱眉将他推开,解下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明日到我那去挑柄剑再说,陪我喝点酒。”说着又从怀中取了两只小杯,提手倒满。

“好香,果然大户人家的酒都要不一样些。”抿了一口不住称赞。

“是妖酒,自然不一般,”凤隐笑,仰头一口饮尽,轻声唱道:“金陵城里声闻酒,地上应无天上有,声声唱,句句休,闻者伤,泪亦流,望乡台上谁人守,黄泉一路不可求。”

“此酒名叫声闻酒,哈哈哈。”接着他的调子也唱了一句,虽是煞风景的很,但到底是猜出酒名,凤隐听着不禁一笑。

彼时,凤隐十四,湛佚十五。双双少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