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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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十四层的窗户前她站住了。十四层的天光云影从那扇窗户里涌进来,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恍如置身水底,与所有的时空都远远地阻隔开了。墙上的那只钟自顾自的滴滴答答地走着,一点一点的,像更漏的脚步。沙沙地从她身上踩着过去了。屋里的光线愈发暗了下来,她回过头迅速把这间办公室又打量了一次,然后就站在那扇窗前掏出一支烟点上了,很快,烟草的香味锋利地割开了他的气息。半支烟还没抽完的时候,门开了,一个男人的影子嵌在那扇门里。两个人在一秒钟里对峙着看着对方。然后男人走出了那扇门框,是钟昊佐。刘子夕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手里还剩的少半根香烟在景泰蓝烟灰缸里掐灭了。长长短短的烟头长满了烟灰缸,像一丛植物。

她看到他影子的一刹那,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在他的办公室里抽烟,因为她想让他在那一个瞬间里记住她,不管是记住一个什么样的她。

钟昊佐却没有看烟灰缸,只看着她。他说话很简单,他解释了一下叫她来的大致意思,是有篇稿子需要她写,是关于某个学校的报告文学,可以赚点钱的稿子,交给她写了。她接过那堆材料便告辞出了办公室,一秒钟也没有多停留。他把她叫到办公室就是为了写这篇稿子?这就足够了。开头不能太冗长的,能开了头一切自然会生长起来。她知道自己喜欢他,可是她不能太急切,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把她看穿了。毕竟,喜欢和投怀送抱是两个概念。

钟昊佐的婚姻状况她已经了解清楚了。他的妻子七年前到美国读博,读完后就定居美国一直没有回来。他们却一直没有离婚,女儿已经被妻子接到了美国读书。也就是说,目前来说,钟昊佐的婚姻和女人都是形同虚设。在每一个时代里,这些有潜力成为单身汉的男人都会被很多女性关注。更何况是这种现成的男人,不用艰苦卓绝的培养,不用做他的糟糠之妻。回到编辑部刘子夕把一摞稿子扔到了桌子上,打开电脑。旁边的女同事凑过脑袋,谁的稿子?刘子夕淡淡地说,主编的。女同事哦了一声,缩回去了。有些事越不避嫌越好。比如和男上司之间的哪怕一点点暧昧,她什么都不用说,这种暧昧就会成为她身上如影相随的气场。在女人成堆的地方,一点点嫉妒的攻击算什么,重要的是,所有的女人都会在暗地里畏惧她。暧昧是看不见底的水,不知深浅反而有了保护作用。和一群站在明处的女人做斗争,会让那个处在暗处的女人产生在舞台上读剧本的感觉。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几天后稿子写完了,她给钟昊佐打电话,钟主编,稿子写好了,给你送过去吗?钟昊佐说,那现在就麻烦你送到我办公室吧。刘子夕在桌前拿出小镜子往里看了看,脸上没有什么破绽,便放下镜子然后走到了主编办公室。钟昊佐看了看稿子说,辛苦你了,明晚请你吃饭好吗,今天晚上是不行,有点事。刘子夕一笑,不需赖掉啊,这顿饭我可是记住了。钟昊佐笑,一定的。

出了他的办公室,刘子夕兴奋得几乎有些不辨方向,他居然请她吃饭了。他是她的领导,布置任务是理所应当的,却为什么要请她吃饭,这其中一定是有道理的,她相信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头。能开了头就好,开头是最重要的。到了第二天下午,刘子夕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看起来很不精心地换了个发型,把头发挽了起来,然后换了一个手提包。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为了和他一起吃饭还要刻意收拾一下,那样反倒让他看轻了。但是在这不变中她还是得给他一些小小的新鲜感。女人最容易产生情致的地方也莫过于头发了。衣服再怎么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头发里却是有着女人的血液和温度的。而手提包则毋宁是女人一件小小的首饰,这些女人身上最细枝末节的地方往往连着女人的神经。都是最细微处的修改,最不动声色,也最会让懂得者怆然泪下。女人其实终生是为对手活着的。她想着,看着镜子不由得一阵凄怆。

晚上,她坐在办公室自己的电脑前专心地盯着屏幕,手机扔在桌子上。一个又一个同事走了,和她打招呼,还不走?她专注地盯着电脑连头也不抬,哦,你先走,看个稿子。她表情冷漠专心,一副水火不入的样子。同事们稀稀拉拉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光线越来越暗,刘子夕脸上也细碎地浮着些柔和的夕阳光,薄薄的一层,下面的表情却是坚硬的,像河底的石子。滑而冷。那只手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能量,嚣张的,自顾自地在那像燃烧着一样耀眼。让人眼睛的余光沾上去一点都是疼的。刘子夕一个人冷着脸,目不斜视。她的目光长在了电脑屏幕上,此外的都是与她无关的。

一天中最后的光线从窗户里幽幽地消失了,像谢了一场幕之后的冷清肃杀突然之间长满了整间办公室。一切措手不及地转暗,只有电脑的屏幕有些凄怆地闪烁着,闪烁着。刘子夕在黑暗中坐着,突然有些颓然。刚才周身散发出的冷气突然之间折断在了黑暗中。她想,他是什么意思?已经忘记了?还是故意把她晾一晾,像鱼一样晾够了再吊起来。她冷笑,决定先走。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她设置的平安夜的铃声在这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响起来,有些奇异的肃穆,一瞬间让人疑心是在教堂里。她看着闪烁的手机却没有动。她不能让他觉得她接他电话接的这么快。铃声停住了,一秒钟之后再次响起。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把她的气愤多少消散了些。这次,在电话停下来之前她接起了电话,是钟昊佐。她知道他一定先是一堆道歉的话,开会啊,谈工作啊,作者啊。原来她在接电话的时候已经原谅他一半了。

果然,他先是道歉,不好意思啊,刚才一直在和副主编谈一些工作,才完,让你久等了。刘子夕淡淡地接上话,应该的嘛。说完这几个字就再不说话了。钟昊佐忙说,说好的怎么能反悔,我已经下楼了,在楼下的车里等你。就这样。挂了。

楼道里是彻底的空旷,只有她高跟鞋的回音磕打着地面,像钟表发出的滴答声,不流畅的,细细的。钟昊佐坚持女士点菜,刘子夕扫了几页,点了三个菜,都是价格适中口味清淡的菜。这样的菜容易做得精致悦目,点菜也是女人的一件衣服,女人的衣服俯拾即是,重重叠叠,最里面才是女人那一点核。钟昊佐又是一番道歉,刘子夕笑着不搭话,看他把话题往哪里引。话题顿了顿,钟昊佐突然闲闲地说了一句,这个包很适合你,是不是在很多包里一见钟情的那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的包,却是看着她在说话。刘子夕大惊,从进来她的包就放在了椅子上,不显山不露水他却已经看到了。准确地说,一眼两眼之间,他已经把她尽收眼底了。他没评价她的发型是出于礼貌和绅士,而他闲拈出她的包却是在告诉她,你的心思我已经全看到了。一瞬间,刘子夕有被剥光了衣服的感觉。她脸上有些微微的发烧,便拿起杯子喝水挡住了脸。借着喝水的空隙她隔着玻璃杯看着对面的男人,想,这样的男人,倒是真有些棋逢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