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1380600000005

第5章

刘子夕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中等身材,皮肤有点黑,戴着眼镜,但目光里的傲气隔着镜片还是能感觉到。她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博士。她说,什么表哥,表哥可是最容易出问题的了。李琼急了,真是我表哥,你这死丫头。我表哥刚才和我说你气质挺好,想和你聊聊。这句话让刘子夕稍微感觉舒服了一点,就没再说什么。李琼一副知趣的样子,找个借口走了。刘子夕想,死丫头,怎么搞得和相亲一样。没想到,博士真的是来相亲的。他开始介绍自己,介绍自己在哪读的大学,哪年出的国,学什么专业,多大年龄,父母在哪里。刘子夕哭笑不得,想,这学理的博士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这么严谨,一点一点地往出罗列排序,连年月日都是准确的。末了他说,刘小姐,希望我们能交个朋友。这是我的电话和邮箱。可以把你的给我吗?刘子夕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他。她想,人家怎么着也是个MIT 。又过两天,博士单独请刘子夕吃了个饭。博士说,我今年已经三十岁,所以有些事情我就坦率的说出来。我希望在国内找个妻子,将来我可以给她办到绿卡,让她随我一起去美国。你很符合我的要求,我们可以试着相处。

不久博士就回美国了,他们从此开始了为期四年的马拉松式的电邮和电话联系。这四年里他们再没见过面。中途一回博士回来本是要看她的,结果她出差去了外地,博士等了两天等不到只好又回了美国。博士是个很严谨的人,一年时间里坚持每周五一封邮件,每月一次电话。刘子夕渐渐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可他的存在终究是虚无飘渺的。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其实和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他都与她分享不了,他距离她过于遥远,这不是隔了半个地球的距离,而是他们之间本身就没有真正走进过。他们始终是陌生的,疏离的。他们对彼此来说其实就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从没有真正地清晰过具体过。

有时候刘子夕也问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遥远的也谈不上爱情的男人联系下来?她就有些无法回答自己,淡淡的虚荣,是的,无可救药的属于女人的虚荣,还有呢,虚荣不过是个浅层的东西。它不是本质,其实本质是一种恐惧。她必须承认,在潜意识里她把他当作一种结局。也不是爱情的结局,她只是把他作为一种遥远的归宿来安慰自己。让自己觉得毕竟有一天是有一个人会收留她的,不管他在哪里,他毕竟是存在的。在她读着他那些冰冷而没有温度的电子邮件时她经常有一种很强烈的厌恶感,他称她为亲爱的,而事实上,她连他的样子都忘记了,她相信他也一定是的。四年和一个人不见面,而之前也不过匆匆见过一面,能有多少记忆可以延续?

每次在街上看到捧着玫瑰一脸幸福的女孩子时她就忍不住心酸。这些离她是那么遥远,那么奢侈。他总是在信中告诉她,要耐心等待,等他们到一起去。他还需要些时间去稳定工作,还需要她再等待。等待,她真的是在等他吗?不是的,她其实一直在等一个男人的出现,可是这个可以相爱的,可以娶她的男人却一直不出现。几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在她全部生活中沉淀下来的只有一个见不到面却答应娶她的男人和一个爱着却不会有结果的男人。前一个男人是远在美国的博士,后一个男人是她所在的杂志社的主编钟昊佐。

钟昊佐这个城市里有名的作家。两年前她研究生毕业时没有留在北京,博士也没有按他说的接她出国,他面都没露,只有邮件。离开北京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生活得太疲于奔命,就回到这座二线城市来这家杂志社做了编辑,第一次见到钟昊佐的时候她一点也没觉得陌生,因为很多年前她就读过他的小说,她觉得她其实早已经认识他了。那年她十五岁,读到了他的第一本小说。在那个纯净的年代他的名字就以那样一种姿势划进了她的生命里,从此再挥之不去。十年之后,她终于见到了这个男人。她甚至觉得她投奔这本杂志其实就是投奔钟昊佐而来的,她后来想,在故事还没有开始之前她其实就已经知道什么要发生了。

周末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去看看张末。张末最早是她的作者,曾给她投过稿。她是一个大学老师。三十八岁了一直没有结婚,不做家务不用带孩子,所以时间就很多,就在业余时间里写点东西当做排遣。两个人一来一往地有了联系,渐渐的隔段时间就见个面聊天逛街,有了些闺密的意思。这个三十八岁的女人在夏天穿着超短裙戴着大草帽逛街,一路上都是回头率。不过刘子夕一直很喜欢她,张末也喜欢刘子夕。两个人在黄昏的时候一起逛街一起在路边开心地吃着小吃,从背后看就像两个姐妹在疯。

张末挑男人从十八岁一直挑到三十八岁就是没有挑到合适的男人,她说,没有合适的就不结婚,太简单了。她一直住大学的单身宿舍。刘子夕每次去了都看到屋里随处扔着零食和书,桌上一层灰,电脑上一层灰,阳台上永远晾满了长长短短的丝袜和各种颜色的内裤。从外面看那些丝袜就像一片藤萝组成的森林。茂密妖冶。她有时候去了就帮助张末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收拾她一边想,女人一定要结婚的,不结婚就会连收拾房间的欲望都失去。她想到了自己,马上又打断自己的思维。她不去想,她情愿去想想,今晚和张末去吃什么。

刚进杂志社那会,觉得钟昊佐就是自己的领导,而且这个男人有点不苟言笑,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这让刘子夕觉得有些害怕。所以都在杂志社工作好几个月了,她还没有和钟昊佐面对面地说过话。有时候她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甚至在人群里能一下闻出钟昊佐身上的气息。这让她自己都有点害怕,就好像她认识他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是认识好久好久了,只是,她站在他的对面,他却认不出她。

那天下午钟昊佐忽然通知刘子夕去一下他办公室。这是刘子夕第一次走进他办公室,走进去时里面却空无一人。这次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办公室,她一个人从门口向窗户走去。在黄昏喑哑的光线里,她长长的影子碰着他四处散落的气息,像一路上碰到了很多瓷器。均匀而无声地裂开。她看着他挂在衣架上的黑色风衣,黑色的衣服像一件道具。刚掐灭的烟头扔在景泰蓝的烟灰缸里,桌子上的茶杯里,茶叶葳蕤的像马来的森林。他翻开的书中插着一支镂空的金属书签,像柄剑一样插进了那堆柔软的文字里。整个屋子里都是他的气息,像废墟上开败的花,鲜艳,颓废,零落,寂寞。它们像鸟群一样栖落在黄昏落进房间的光影上。在琐碎的光线里,它们聚拢成一个人形在暗处看着她。她几乎不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