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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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王玉成先说话了,语气是汪静路从没有听过的,也像他身体里突然长出了一个人。他把脸扭向汪静路,你给我打电话说了声救命就断了,我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我就过来找你,也没人,只好等你等到现在。怎么回事?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端端正正,小心奕奕,像一只只刚捏成型的瓷器胚子,碰不得。他的表情简直像汪静路坐在祠堂里的祖父。汪静路忍不住想起那个和她在床上时总是好声好气对她说话的王玉成,突然心里有了一丝微微的感动。这个男人是过来帮她了,他在用这种装出来的虚假声势吓这个男人,那他一定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一瞬间,她几乎要原谅了几天前的耳钉事件。可是现在她无法把西江边的事情再用语言描绘一遍,要说出来那也就是一句,他强奸了我。

汪静路垂着头坐在那只椅子的角上,就像被两个男人审讯着的嫌疑犯。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一点了。午夜的清旷越来越肥大,挤压着三个人,把他们的影子榨的长长的,交错着落在地上,像一地的铁划银钩。杨树平一声不吭地抽了几支烟,他每抽完一支的时候汪静路就有些紧张,他抽完一支就接着就抽另一支,汪静路觉得这个晚上他似乎就要这样抽下去了,停不下来了。而他不开口,另一个男人就不会先开口。他们像两座码头一样暗暗对峙着。她是码头下那只靠不了岸的船。她茫然地看着窗外,最初的紧张已经没有了弹性,软的,松的。全身都是软的,松的。他们的呼吸像水一样滴在她皮肤上再滑下去。

终于,张树平开始说话了,但他没有看汪静路,而是对着王玉成说,今晚的事情都是我不对,你说怎么办吧,怎样都行。他这句话突然说出来让另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就好像其中有诈一样,他怎么能这么痛快地把事往自己身上揽?最起码他应该为自己辩护,他应该说,是她勾引了我,她给我很多暗示,她说她很寂寞很不高兴,她让我在江边把车停下来,我以为她也需要,起码她给了我这样的错觉。如果他真的这样说,她能否认吗?她还能说什么?因为在河边,她确确实实就是这样做的。她当然希望他对她有所欲望,那是对她女人魅力的证明,可是那欲望脱了闸,自顾自地冲下去了。于是,她由调情演变成了受害者。

王玉成几乎整晚上都在沉默,在这段时间里,他其实一直在察言观色,他注视着一男一女的表情变化,就像看着墙上光影一寸寸地行走。他一边猜测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方案。他就像突然闯进了一个杀人现场,他是唯一插手进来的一个人,想退已经退不回去了。更何况这女人正六神无主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帮忙,这正是收伏她的好机会,再让她骄纵去,任性去,也杀杀她的骄矜。这女人平时一副有主见的不得了的样子,关键时候还是自己给自己先戴上紧箍咒。戴着道德的幌子,说穿了,还不就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听到杨树平的这句话,他知道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方案也已经在腹中结了稿,他便开口说话,他拉足气势,仍是一个字一个字端端正正地说,这样的事情,如果你不受些惩罚自然不合适,她要是不能得到一些补偿对她也不公平,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报警呢,对你倒是一种惩罚,可是对你们两个人的名誉都不好,毕竟,你们都在这个城市里工作,大家还要经常打交道的。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经济赔偿,这样吧,你出十万,这事今晚就算了结了。钱不是什么都能解决,但在这种事情上,钱也是一种尊严。你说呢。

他本想着十万多了些,但他必须要把价位抬高些,这样才有杀价的余地,起价就定个五万,再被他杀去两万,那就剩三万了。十万呢,杀一杀最后也就五万了。

张树平连一分钟都没有犹豫就掐了烟说了一个字,行。

收稍了。

汪静路没想到,事情竟这样结了尾。有些意外,有些匆忙,还有点,微微的痛。最后还是用钱解决的,删去一切繁文缛节的表象,其实质不过就是,他强迫她和他做了一次爱,然后,付了她十万块钱。

成交。

可她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硌着她,硌得她疼痛却不知道疼在哪里。尤其是张树平最后那个表情,是用刀斧砍出来的表情。他只说了一个字,行。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可是,她却为什么这么想流泪。

三个人在午夜分头散去了,像三个从一场深不见底的战争中刚刚退出来的战士,拖着破败的金甲,疲惫苍凉地往回走。汪静路站在窗口,透过窗户看着两个男人。她站在那里,动不了,两个男人的影子在一点一点地远去。她站在这六层楼的窗口,像是隔了很远很高的距离看着他们,似乎他们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她使尽全力也追不上他们。可是,就是真的追上,她又想怎么样。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犯罪人,受害者,证人。

其实离天亮也就只有两三个小时了,汪静路却还是觉得等不及了,一个人在这屋子里有一种深宵旷野独行者的恐怯。她便把她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一盏一盏,白炽的灯光,像金色的稻草把这屋子装满了。她知道这个晚上不用想睡觉了,她站在这点今晚剩余的夜晚的尽头,像站在跳水板最边上的人,几乎是亟不可待地想一头冲进明天。到了明天,总会好些吧,这个狼狈不堪的晚上,总会被接踵而来的白天稀释些吧。

总算熬到了天亮,第二天一早,她比往常还要早地去了办公室。她需要把时间占满。这个白天和昨天那个白天又天衣无缝地接上了,像是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刚在电脑前坐下,王玉成来找她了。他看看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就从包里取出一个报纸包好的纸包递过来,悄悄地软软地说,他今天一大早就把钱给我送过去了,他说昨晚身上没那么多现金。说实话,我倒觉得这人还算条汉子。汪静路恐惧地看着那个纸包,像是里面包着炸弹,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王玉成的那只手就一直伸着,像截树枝一样直直伸到她面前。王玉成说,你拿着吧,这是你应该得的,不要多想。汪静路突然笑了,她笑得无声无息,笑容微微抽搐着,像一只无声挣扎的虫子。她的眼睛下面是硬的,像钉子一样钉在那个纸包上,她说,这是我应该得的?为什么是我应该得的?你心里更清楚,这其实叫,卖。我卖了一次,卖了十万块钱。我是不是在心里还应该偷偷想,还算卖的不错。一次,就是一年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