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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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王玉成的那只手略略往后缩了缩,他有热脸贴到冷屁股上的感觉,口气僵硬下来了,你不要这样糟蹋自己吧,真的,你还是务实点。你想想,这件事上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式?如果告他,你倒是出了气,可是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觉得找人把他打一顿能解气,那你就找人把他打一顿,可是你自己不觉得这样很愚蠢?或者,你觉得不了了之更好,那也可以,但是,如果这样,你心里能平衡吗?我还算了解你,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汪静路突然把目光从那个纸包上拔出来,移到了王玉成脸上,她眼睛又亮又硬,像眼睛的最下面铺着钻石之类的东西。她看着他,说,你还算了解我?那我丢了一只耳钉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说一句,丢就丢了,我再送你一副。王玉成的那只手彻底缩回去了,他有些忿忿地说,怎么又是耳钉?怎么动不动就绕到那只耳钉上。你要记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打算记千年万代?

他是真觉得委屈,这女人简直是打算一遍一遍地温习那晚的事情。汪静路目光笔直笔直地看着他,声音也是笔直笔直的,她说,难道我说错了,你为什么连那句话都不敢说,你为什么不能脱口而出一句,不就是个耳钉,我再送你一副。我就不及一副耳钉值钱?

这时候开始有同事走进办公室了。王玉成觉得自己实在是灰头土脸,想自己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自己卷进他们这破事里,为的不就是能讨好她弥补那晚的心虚?这倒好,兜兜转转又绕回那只阴魂不散的耳钉上了。它似乎在暗处一直盯着他们冷笑,一旦他们要把它淡忘了,它就自己跳出来显形了。他把那只纸包装进自己包里,低声说,那我先替你保管着,你自己想想吧。说完就向外走去。进来的是同事赵大鹏。汪静路呆呆地看着电脑,冷不防抬头问了一句赵大鹏,赵大鹏,你嫖过娼没有?一次多少钱?赵大鹏吓了一跳,走到她跟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说,你没事吧?发烧了?汪静路一把把他推开,你才有病。赵大鹏呵呵笑着说,怎么,你想去嫖娼,打听一下行情?这个行情我还真不清楚,要不我帮你问问去。可你一个女人家,其实也没什么,我绝对尊重女权。汪静路对着电脑说,这些女人都要收费吗?赵大鹏越发有兴致地看着她,乐呵呵地说,那当然,难不成还白做?

白做?这两个字像两枚雪亮的钉子呼啸着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一时间,她有五脏六腑都暴露在外的恐惧感。她简直要怀疑,赵大鹏昨晚也是强奸事件的目击者之一,他把她看得锃亮锃亮却还要戏弄她一番?她干干地笑着,盯着电脑屏幕突然大声说,呀,快看,西南百年不遇的大旱,我早告诉过你们,要节水,要节水,水是会被用完的,你们再浪费我们这里也要大旱了。她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努力和心里的痛赛跑着,为了不让这痛赶上她不仅要跑得快,还要胡扯些不相干的话,仿佛抛掷下了一些障碍物,能暂时阻拦住这痛的追赶。这个白天怎么才能过去?长得让人害怕。

晚上,王玉成让汪静路去他家里找他。汪静路去了,把自己歪在沙发上缩成一个团,像一只没带壳的软体动物。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电视。王玉成还没说两句话,就又从包里掏出了那个让汪静路触目惊心的纸包,他稍稍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无比固执地向汪静路递了过去。汪静路一见到那个纸包,目光立刻变得锃亮坚硬,像两只钢筋,她要用钢筋把这纸包打落下去,可是,纸包像是自己已经长出了灵魂,它喑哑地却是顽固地蹲在她面前,像一只找到主人的小狗。它可怜巴巴地与她对视着,终于,她被它的可怜激怒了,她霍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抱起那个纸包就向地上扔去。纸包打了两个滚,挣扎了两下,像尾落地的鱼,不动了。她像另一尾鱼一样挣扎着,喘着气,使劲盯着王玉成,似乎要把目光钉到他骨头里,她说,我要是拿了这钱算什么,那和卖有什么区别?王玉成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捆委屈的钱,似乎也有些生气了,他说,那你要是不拿这钱呢,那又算什么?汪静路冷笑,算什么?你想说那就是白做对不对?那样更亏是不是,那我就真成了傻......,对不对?

王玉成声音也高了几度,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行就把这钱退回去,你要是真想退,傻子才不要。汪静路重新又倒在了沙发上,把自己一点一点蜷曲起来,她把头埋在膝盖间,声音就像是从膝盖里发出来的,那两只膝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要把它捐给灾区,你看灾区都旱成什么样子了,那么多人喝不上水,连水都喝不上,人还能活吗?王玉成马上打断她,捐款支援灾区那是明星大款们的事情,你以为你是名人,要受公众瞩目?你就是捐了都没有人知道这钱是谁捐的。汪静路从膝盖里探出头来仔细剔着自己的一只指甲,指甲长了,像个半透明的月亮。她剔着这轮月亮说,这钱不是已经给我了吗,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王玉成气得五官都歪了,他说,好好好,你去捐吧,没有人管你。可是你以为你把这十万块钱都捐出去你心里就平衡了?我告诉你,你会更不平衡,不信你试试。你是连一只耳钉都在乎的女人,会不在乎十万块钱?我们只不过是些普通人,能有多少钱。你舍得一年出去旅游几次?你还不是会算计机票最低的折扣,算计怎么住怎么吃最省钱。出去旅游一次回来还要四处向人炫耀,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很小资。这钱你要不想留,就出去好好旅游一次,把它都花掉,花光了再回来。这样你心里就舒服了,你要是不想一个人走,我可以陪你去。

汪静路把那枚亮晶晶的指甲含在牙齿中间,怪怪地笑,你陪我去?咱们两个人合伙把这十万块钱花掉?不过,咱们俩本来就是同伙,我出人,你出力,合伙把这十万块钱弄到手的,然后,咱们再一起分赃?

王玉成拂袖而去,把自己家空出来让给汪静路,他自己不知道去哪过夜去了。他把汪静路一个人扔在了沙发上,把那捆钱也扔在了地上。那捆钱默默地躺在那里,和沙发上的汪静路遥遥相望。汪静路使劲向沙发的那个角落里缩着,仿佛那是她的壳。空旷的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裹着她们的空气静静的,却像长着牙齿一般咬着她,冷而疼。她要打碎这冰块一样的空气,她随手便拿起了手机,电话是人的神经,尽头系满铃铛,随便一拉,电话那头便响成一片。

这次她不是给邓浩打电话,她是给大学同学范小君打电话。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起来的人,她一步跨过她认识的所有男人,直直跨到了这个女人面前。她问自己,你想干什么?因为她恐怖地发现,她已经试探别人试探上瘾了,在试探别人时她小心翼翼地、心惊胆战地,却是无耻地快乐着,她在他们身上找一个缺口就会使劲叮下去,叮到那点血腥的东西了,她快乐着,却还是忍不住流泪。因为,见底了,他们对她不过就是这样了。可是她还是拼着命想知道,那底下是什么,再底下是什么。能不能摸到那一点点核?就那一点点。仿佛不触到那点核,她就不过是漂在人堆里的一片叶子,扎不下根。在打这个电话前,她向自己赌咒,如果范小君无关痛痒地敷衍自己几句,那她以后就再不会和她联系。她权当她死了,就把她葬在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