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1380600000026

第26章

酒喝完了,鸡也吃成一堆骨骸了。张树平说,走,不早了。汪静路站起来才感觉到,自己喝酒了。酒喝进身体里就像另一个人附在了体内,迈出的脚步都是陌生的,身体则蓬松着飘着往前走,像装了隐形的翅膀。眼睛里,耳朵里,突然盛开出了大片大片的清空,在身体里长成了茂密的一片。她踩着这大片的清空就像踩在云端一样,全身是软的,脚下也是软的。整个世界都糖一样开始融化了。上了张树平的车。包裹着他们的又只有车里的这一点点空间了,这一点点空间和残留的梅酒的清香像粽叶一般丝丝缕缕地把他们包住了。两个人同时感到了一点莫名的紧张,周围的空气开始像网一样收紧,汪静路听到了自己咽唾沫的声音,咕咚一声,像掉进了空旷的井里。自己都吓了一跳。张树平像是也听到了,他找了一句话想把周围逼过来的空气推开。他说,你认识路不,知道现在走哪了吗?汪静路全身僵硬地看着前方,说,不知道,我是路盲,今晚你就是把我卖了,我还肯定帮你数钱。

绕着躲着却还是撞上了一点很邪的东西,就那么一点点,是挑在针尖上的,这时候却刺进皮肤里了,又像蚂蝗一样向身体里更深的地方钻去。车里更安静了,车里的空气好像已经凝结下来了,一块一块围在他们身边,像一群羊拥挤着他们,把他们往一个地方赶。汪静路扭过头装着看路边的西江,这时候天上有月亮了,一弯薄薄的月牙,月是下弦,正落在西江里,瑟瑟地摇落成一团金色的羽毛。车再往前就该拐弯了,这个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仿佛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出来的,停车,我想看看西江,还没在晚上看过西江。车停了,她却没有动,还是那个姿势看着车窗外的江水。

月亮是焦黄的,有些憔悴。波光就着月亮又折到了汪静路脸上,光影细腻地在她眉梢间爬动着,她突然就变得委婉凄清,像一只月光下的瓷器。她还是坐在那里不动,张树平也没动。车里的空气像是都绷到弦上了,越来越满越来越紧。汪静路觉得一种奇怪的热量正从她身体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往出涌,她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口。她后来想,就是从这个动作开始的。这时候,张树平的一只手忽然放在了她的手上,一只男人的干燥的手,带着一点点犹疑的试探,像在试一池水的温度。但是,她的那只手在他手里没有动,她的全身都没有动,安静而潮湿,像尊江边的石像。

这异样的像石块一样的沉默似乎都堆到张树平 的身体里了,越堆越多,越堆越厚,直到在他身体里砌成了另一个人形,那个人长得足够大了,突然就变得力大无穷,伸出一只手来就把她揽在了怀里。酒精的力量坚硬地横亘在他们身体里,左冲右撞着却突围不出去,只能加倍在他们体内燃烧。她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没有动。在江边,在夜色里,和一个陌生男人的暧昧是这样荒凉而带着一点暖意。明天,他们可能就谁都不认识谁了。她想,暧昧这个词真是好,看似混沌的,面目模糊的,却有那么一点东西是沉在深处的。男人和女人之间,其实要的不就是这一点点东西。就这一点东西就够两个人享受眉眼之间的惊心动魄了。

但她很快就发现,事情和她想的并不一样,她的沉默给了他更多暗示。现在,她的衣扣已经被他解开了。酒精的余热在两个人身体里都发酵着,膨胀着,她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体里的酒精撕咬着她。她开始害怕了,她伸出一只手推着他,不,不行。但是黑暗中的那个男人似乎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他的手还在继续,手的下面是坚硬无比的力气。她有些绝望了,她近乎哀求地说,我不想这样,我没有想这样的。她是真的没打算这样,她知道,和一个陌生男人短暂的身体之爱后面会是无休止的厌恶,这划不来。男人的手还在继续,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她想起了王玉成,他竟然是她在这个城市里最亲近的一个人。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他的号,她刚对着电话喊了救命两个字,手机就从手里落了下去。

等汪静路穿好衣服,张树平的一支烟也抽完了。那个魔鬼般的力大无穷的人似乎已经从他身体里坍塌下去了,消失了。他抽烟的手一直在抖,烟灰像雪一样落了他一身。最后他终于说话了,走,我送你回去。车又无声地开出去了。刚才汪静路木木地穿衣服,其实身体还没有苏醒过来,还冻在刚才的那截空气里。车开了,拐了弯,离西江越来越远,她的身体才开始一点一点苏醒过来。钝钝的麻醉力过去之后是更凛冽的清醒,凛冽的像面镜子一样,她无法留情地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原形,看到了刚才一幕的原形。原来,他强奸了她。是强奸,不是别的。她只想在一个寂寞的晚上和一个同样寂寞的不至于讨厌的男人暧昧一下的,只是暧昧,清浅的,恰到好处的,还可以留一点回味的暧昧。可是,他怎么就直直奔另一个方向而去了?出人意料地,不容置疑地拐了个弯,然后,这个夜晚就面目全非了。

终于,有类似于伤口的感觉在她身上钝钝地疼着,疼着,是羞辱才会给人这种奇怪的疼法。对她来说,和一个男人有了性关系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此类的艳遇她也不是没有过,可是,这次,是从根子上就变质了。事实就是,她被一个男人强奸了。

车开到她住的那幢楼下停住了,两个人却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们看起来都不知道今晚的事情该有个怎样的收稍才算合适,才能算做一个结尾。总不能把今晚像毁尸灭迹一样抛下或就地埋掉吧。就是埋掉它也会自己长出来。这时候,汪静路突然看到这么晚了楼前的树下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也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是王玉成。在那一个瞬间,恐惧、惊讶和委屈汹涌着把她身体里塞得满满的。事情的格局也在那一个瞬间演变成了另一种态势。三个人的格局。王玉成也看到了她,他站起来犹疑了一下,然后向着这辆车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车上的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却是不约而同地下了车。他们三个彼此注视着,像个安静的三角形。然后三个人开始上楼,汪静路开了自己的门,两个室友早睡了,屋里黑着,一点声息都没有。两个男人鱼贯走了进去,然后她把门轻轻关上了,随着门关上的声音,三个人都听到了对方身体里发出的咯噔一声。屋里有两张沙发,两个男人没有商量就各坐了一张,脸平行着,像两只并行着的船。汪静路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刚挨着椅子又弹起来,忙着倒水,找烟,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是抽烟的,现在她起码知道张树平也是抽烟的。她找烟的时候,恐惧地想,简直是疯了,她居然给他找烟。可是,她的手里攒了太多力气,急需要找点事做,怎么也停不下来。她把烟和水放在两个男人中间,就像女主人在招待两个客人。然后她使劲绞着两只手坐了他们对面那把椅子的一只角,手像毛巾刚打了个把子,绞在一起,潮湿的,没有一点血色。